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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狼和狐的后代(3)

  第三天黎明,玻璃再次被砸。早晨起来,地龙把碎片打扫成一堆,放在门前让人看。他一言未发,铁青着脸又去了供销社。这次索性扛来一箱!江老太在街上碰到了,阴阳怪气地问:“哟!地龙,买这么多玻璃呀?”地龙没睬她,一直走过来。江老太在后头一撇嘴:“喏——不识好歹!”

  书铺门口围一群人看热闹,嘻嘻哈哈,幸灾乐祸。一见地龙又扛玻璃来了,立刻敛声走散:“这小子倒沉得住气。”“咬人的狗不叫唤。当心!”二锤在茶馆门口听到了,恨恨地骂了一声:“下流!”书铺门口只有孔二憨子抱着膀,仍在傻笑:“嘿嘿!……嘿嘿!……”一个胖乎乎的姑娘正经过这里,冲他啐了一口:“傻相!”地龙认得她。那姑娘叫花妮。

  三 街上的姑娘们和白衣仙子

  初夏的凉风缓缓涌进书铺子,地龙打个寒战。

  黄毛兽还在说书。除了抑扬顿挫的声音和醒木间或的敲击声,书场那里静如荒漠。看来,几百名听众都被他迷住了。

  从西街口传来一阵轻悄的脚步声,伴着“叽叽喳喳”的说笑。到书铺左侧的暗影处,忽然没了动静。地龙警惕地探出头去。

  是一群女孩子。大约有十来个。她们正你推我搡,“哧哧”低笑着。后边的使劲推,前面的拼命往后缩,在暗影里打着回旋。

  地龙缩回头。他听出来了。这是街上的一群姑娘。一到晚间,她们便结伙成群,不是到谁家嬉闹一阵,就是到丁字街口游荡一圈。晚上没事干,又没地方玩,就到处跑。赌博场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黄毛兽的武侠书,她们不喜欢听。而且,就是喜欢听,也不能听。这几天就更不能听。黄毛兽的嘴没有把门的,脏得很。说着说着就说到裤裆里去了,连一些娘们听了都害羞。街上的姑娘再怎么脸皮厚,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听这种脏话。

  但这里热闹。书场周围还有许多小吃摊。她们便成群结伙来这里转一转,兜兜风。到江老太摊子上买几包瓜子嗑嗑。这群女孩子约好,今晚要到地龙的书铺里看一看的。可是临到跟前又胆怯起来,谁也不愿打头阵。说真话,地龙办书铺子,白天开门,晚上营业,她们最欢迎。她们可不管地龙是不是乡下人,有地方玩就得了。当然,她们也不讨厌他。这帮姑娘多是初高中毕业生,爱读书。离开学校几年,便觉街上生活枯燥。地龙从前几年在街上摆书摊开始,就常和她们打交道。只是很少交谈。付钱、拿书,互相看一眼完事。地龙老是板着面孔。他知道街上的姑娘招惹不得。街上的女孩子大胆。有时结伙买书,买完书不走,勾肩搭背,故意围住他看,嘻嘻哈哈,问这问那:“卖书的,谁欠你二百钱啦?老是板个脸!”“喂!卖书的,给你说个媳妇吧?”地龙便窘得低下头。他不怕男人的刀子,却怕姑娘的目光,尤其是一群姑娘放肆的目光。他愈是不吭气,街上的女孩子愈爱逗他。那个胖姑娘花妮最凶。一日,一群姑娘围着书摊嬉笑,地龙只低着头。花妮便训他:“你是哑巴?大家和你闹着玩儿呢!总不吭气,看往后谁还理你?走!”大家便一哄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笑。地龙看她们确无恶意,也就不再那么提防。往下,言语便渐渐多起来。

  这会儿,地龙正在心里犹豫,要不要主动招呼她们进来。他看得出,姑娘们是奔书铺子来的。便很感激。特别在这种时候。他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这么出门拉顾客,未免可怜,黄毛兽会嘲笑我的。他听出,一群女孩子中有花妮。她可爱闹。万一进来,又拿自己寻乐子呢?现在再让她们捉弄一番,就真的受不住了。他知道自己不是善于斗耍应酬的人。

  地龙正在门里徘徊,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推推拉拉的?想进就进去,他能把人吃啦?走——跟我来!”一群女孩子都笑起来,乱嚷嚷:“走——走哇!”“格格格!……”

  声到人到。一群姑娘带着扑鼻的香味儿,风一样涌进书铺子。冷冷清清的门庭霎时热闹起来。十几个女孩子连蹦带跳,笑闹着站到一排书架前,翻找各自感兴趣的书。

  地龙心里一热。突然,又把心收紧了:打头阵进来的姑娘,竟是野猫子!她就站在门旁盯住他。

  一身白。白高跟凉鞋。白色的大开领连衣裙。领口下两根杏黄飘丝带子,随便地垂在耸起的胸脯上。裸露的胸颈上挂着一条金色项链,和雪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色。这身衣服穿出来,起码要早一般人一个节气。此时,她白净宽阔的前庭由于眉毛扬着,一动一动。鼻梁笔挺,一本正经的样子,却不能控制嘴角调皮地弯起来。

  两人一个门东,一个门西,对视了足有十几秒钟。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眼神里探究点什么。结果都失望了。

  猫猫最先垂下眼睑,有点疲惫的样子。又忽闪一下长长的睫毛,把眼闪开,脉脉含情:“我累了。”

  地龙避开她的目光,冷冷地说:“街上有旅馆。”

  “找点水喝,行吗?”

  地龙异样地瞟了她一眼:“我不是开茶馆的,想喝茶,喏——那边!”他朝大柳树底下抬抬下巴。

  猫猫狠狠地盯住他,嘲讽地笑笑,不再理他。径自朝书架后头走去。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家。颀长的身体有点摇晃。她进去了。旁若无人。外间留下一股淡雅的香气。

  书架外头翻检书的姑娘们,悄悄传递着眼色。有的捂嘴,有的咬唇,努力不使自己笑出声来。好奇心使她们暂时还不想离开。这女孩子漂亮时髦的着装、大方的举止、高傲的神态,使她们相形见绌。她们靠女孩子的敏感,已猜到地龙和她的关系非比寻常。怪不得地龙对街上的女孩子从来不感兴趣,原来有这么一个好人儿等着他呢!但看来,他俩之间又有点儿别扭。她们要看看。

  书架后头传来“嘎嘎”的走动声。停住了。似乎找到了茶瓶。杯子响。倒水声。“咂”了一口,“咕咚咕咚”一气大饮。“当!”茶杯大约放下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接着,“嘎吱——!”床板被什么压得叫起来。声息全无。

  哑剧。满屋都静悄悄的。姑娘们面对着手中的书本,眼却左右乱瞅,大气也不敢出。

  地龙坐到临窗的桌子后头,双手捧住头,深深地低垂下去。桌上的马蹄钟发出“嘚嘚”的脆响。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忽然,他腾地站起身,向里间走。刚走几步,又突然停下,转身向门外去。他在门外的黑影里站了足有五分钟。又返回屋子,重新坐到桌前。烦躁不安的样子。他伸手拿起马蹄钟,“吱嘎吱嘎”地拧发条。狠狠的。凶凶的。像在拧一个什么人的脑袋。一圈、二圈、三圈……“嘣!”发条被拧断了。他一愣神,把马蹄钟往桌上一推,右手捏住的发条把手“噌”地飞出窗外。两眼失神地望着黑黢黢的夜空。

  花妮把胖乎乎的小手冲同伴们一挥。姑娘们会意地点点头,纷纷把手中的书胡乱塞到书架上,悄悄往外溜。花妮最后离开,随手把大门“咣”一声带死了。门外爆发出一阵大笑:“格格格格!……嗬嗬……”

  街上人声嗡嗡。茶馆那里的书场已经散了。杂沓的脚步声从丁字街口散开去,说笑声渐去渐远。二锤茶棚上的吊灯也倏然熄灭了。

  大街上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二锤连续的咳嗽声。

  四 猫猫做个怪相:“想娶我吗?”

  “砰——砰!”地龙把窗户关上,转回身。猫猫已从里间走出来,飘若仙子。她刚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伸手拉把椅子靠书架坐下,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地龙也只好坐下,却背对着她。沉默。

  猫猫喝茶,翻白眼。

  地龙拉开抽屉。摸出烟,抽出一支。点燃。沉沉地吸进去,立刻呛得咳嗽起来。烟是招待人的。已经霉了。

  猫猫忍住笑,款款走过去,递上茶杯。地龙没抬头,接过杯子,一气痛饮。他口干得厉害。放下杯子,翻了她一眼。她倚在桌子上,靠自己那么近。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令人销魂的淡香。他不知道该怎样打发她。这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你怎么到这儿来啦?”猫猫把腰一扭,挑衅地问。

  林平!地龙立刻想到他,那个小白脸。火气骤然上来了。“我不想知道!”

  “这么大火气?你这个人呀,不会长寿!好像天下人都得罪了你,整日生气。生什么气哟?心胸狭窄!你就不能放松一点吗?”猫猫尖刻地看着他。

  地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全是污气。他伸手又要摸烟。猫猫一把抢过去,揉碎了,扔到地上。“告诉你吧!前几天,我爸爸调这里来了。我是来看看他的。说明了,免得你吃醋!醋坛子!”

  地龙一愣。她爸爸?就是那个新调来的傅乡长?

  “看你爸就看。到我这里干什么?”

  “看看你呗!”

  “看一个乡下人?”

  “当然。”

  “傅小姐,你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不,我很荣幸——岳老板!”

  地龙突然得意起来。P股在椅子上磨了半个圈,猝然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脸部痉挛,泪都流出来了,“岳老板?这名字不错。不错。谢谢你。可惜——”“可惜什么?”猫猫紧逼着。“可惜少个老板娘!”他恶狠狠地看住她。

  猫猫做个怪相:“想娶我吗?”

  “不敢高攀!”

  “可别后悔?”

  “不会!”

  “嘴硬!”

  “你算啦!”地龙勃然大怒,“你拿我开什么心?当初你不明不白地甩了我,今天又——”

  “今天又稀里糊涂地黏上了你!是不是?傻瓜!我告诉你……”

  地龙霍地站起身,往外一指:“对不起!我不想听你解释——请回。我要休息了!”

  猫猫脸一红一白。索性一抱膀,拉过地龙的椅子坐下,耍起赖来:“我还没地方睡呢!今天就不走啦!怎么的?”

  地龙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好吧。我让你。你睡这里,我去另找地方。”说着要走。猫猫一伸手扯住他的后衣襟,“扑哧!”笑了,“那倒不必!你睡里间,我就在这椅子上坐一夜,坐——以——待——旦!不挺好吗?”

  地龙挣开她的手,气冲冲在屋里走来走去。这真是个不可捉摸的女孩子!她要甩开你时,冷得像一座冰山;她要黏住你时,就像一块皮胶。黏住我——她黏住我干什么?她早已爱上林平,和我还有什么关系?今天分明是捉弄我来了!她看我被街上人捉弄得还不够!地龙怒火中烧,一步跨到她面前:“傅小姐,请你自重!不要逼我说出难听的话来!”

  猫猫满不在乎地微笑着:“我倒想听听呢。”

  “野猫子——!”

  “格格格格!……”猫猫笑得前仰后合,“格格!……野猫子……格格!你这么一叫,就……就露馅啦!格格格!……天哪,我真高兴啊!……”地龙脸一红:“什么叫露馅啦?”“说明你还爱着我!”“我恨你!”“正是爱的表现!”“我想掐死你!”“那就更没说的啦!”猫猫猛然跃上去,死死抱住地龙:“乡下佬,我想死你了!”又抬起头,在他脸上狂乱地吻着,“我……回县城等你,你可一定要去哟,一定!听到了吗?”地龙无力地挣扎着、躲闪着,悲伤地说:“我……不会去!”“你会去的!”“不会……”“会的!”“你……滚开!’

  “笃笃!”门外敲了两下。“猫猫,傅乡长让我来叫你,该回去休息了。”是林平的声音。

  地龙怔了一下,猛地推开猫猫的手。猫猫满面泪痕,头发也乱了。她扯扯裙子,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冲地龙怨恨地瞪了一眼,走过去把门打开。走了。林平探进半个身子,冲地龙友好地点点头,而后带上门,也走了。

  万籁俱寂。整个柳镇一片漆黑。哪里传来一两声犬吠。接着是一串负痛的尖叫。大约是被过路人踢了一脚。

  柳镇按照自己的生活规律,渐渐沉睡下来。

  地龙却无法入睡。身下的床板“吱嘎——吱嘎”乱响。他摸摸腮,湿漉漉的。不知是自己哭了,还是猫猫留下的泪水。野猫子,过去的一页已经掀过去,你干吗再来搅扰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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