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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家在清水寨(3)

  他又翻出那部书看。可看着看着,愣住了。他突然想起洗竹识得一些字。她会写字!一切都可以写出来!……黄毛兽顿时沮丧地坐在地上——老子白做了一番手脚!但猝然间,他跳将起来,一把拎起烷竹!浣竹一下被吓醒了,她恐怖地睁大了眼,看着酒气熏人的黄毛兽,不知他又要干什么。

  “你——识字吗?!”

  浣竹不能说话了,心里还是清楚的。你知道我识字的呀?于是,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啪!”黄毛兽甩手一巴掌。浣竹的嘴角顿时冒出血来。疼痛难忍。她觉得那不是巴掌,是一块铁饼!

  “你不识字!懂吗?!”黄毛兽恶狠狠地瞪着她,像要把她生吃了!

  浣竹疼得泪直往外泛,却不敢叫。她更不明白了。你不也教过我识字吗?便越发困惑而害怕地望着他。

  黄毛兽“嗖”地从腰间抽出刀子,在她脸前晃了几晃,寒光逼人,咬住牙一字一顿地说:“你记住!从今天起,你不仅是哑巴了,而且也不识字了!一个字也不识!一个字不会写!不会写家乡住址,不会写姓啥叫啥!你——若露一点口风出去,我就杀了你!杀了你父母!!——记住!你——不识——字!!!”一把将她掼在草铺上!

  浣竹浑身哆嗦。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哑巴,为什么不让承认识字!……她可怜巴巴地望着黄毛兽,点点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无声地落下来。她在心里哭泣……爹……娘啊!……山里人……命苦……孩儿……认了!……她一头扑到草铺上,捂住嘴哭起来!……

  浣竹像一只可怜的羔羊,被黄毛兽带出大山。他们卖了马,乘上火车、汽车,顺利到达柳镇。她完全被征服了。

  柳镇的生活远比清水寨丰富多彩。这一点,黄毛兽没有骗她。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碧绿如毯的土地,公路上奔驰的汽车,街面上繁闹的商店、摊贩、人流……这一切,清水寨都没有。在最初的日子里,这些新鲜的东西多少让浣竹的心情开朗了许多……

  她得到了不仅清水寨的姑娘没有,连柳镇上的姑娘也没有的衣服,过着柳镇最上等的生活。一天到晚什么活儿也不干,安逸得很,清闲得很,真像养鸟一样把她养了起来。这一点,黄毛兽也没有骗她。浣竹努力使自己恢复着对黄毛兽在清水寨时的好感……

  然而,她终于办不到。

  她思念年迈的父母,伤心自己被残害哑巴,她恨他的歹毒、阴险!浣竹一想到他那大自己二十多岁的年纪、水牛一样粗糙的皮肤和胸毛、无休无止的肉体欲望,就不寒而栗,就恶心,就充满了痛苦!不论精神还是肉体,她都不胜负荷……

  渐渐地,她认识了地龙。知道那个结实年轻的黑脸小伙子是一门亲戚。她喜欢他,也喜欢他那么多书。很多次,她想要一本看,可立刻想到黄毛兽在山神庙时的恐吓:“你不识字!记住,你一个字都不识!……”她害怕了,躲开了。但还是忍不住远远地打量。甚至,脑子里常出现一种幻想,能嫁给这样一个年轻人,该多么幸福啊!……每这么幻想一次,内心的痛苦便加深一次。她并不后悔从大山里来到平原,只可怜自己嫁给一只恶虎。

  她看出地龙和黄毛兽在闹矛盾。她希望地龙能打败他!但她又深知黄毛兽心狠手毒,也看出街上人并不欢迎地龙。地龙打败他并不容易。她只能在心里为他祷告!……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浣竹越来越憎恶黄毛兽。她渴望能摆脱他。然而,谁又能帮自己呢?稍微露出一点口风,不仅会招来杀身之祸,也会连累了父母,连累了别人!

  后来,浣竹认识了民政助理老裴。他常来家和黄毛兽喝酒。她不明白,一个乡政府干部为什么会和黄毛兽交上朋友?但她又看出来,老裴是个好人,和蔼,善良。据说,他管结婚、离婚。是否发现了自己的不幸,在暗中察访呢?浣竹以她特有的谨慎一直在观察他。日子越久,她越相信他是好人。每次来家,总冲她和蔼地笑,笑得令人感到亲切,似乎还充满了同情。特别当黄毛兽不在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总流露出怜惜来。浣竹越发相信自己天真的猜想。她心里激动起来!……对呀,这种事只有依靠政府,政府会有力量的!还能靠谁呢?

  浣竹在小心地等待时机。终于有一天,趁黄毛兽不在家时,翻出一小片纸头,用竹棒蘸着黑颜料,写上自己的家乡住址,然后藏在贴身衣服里,准备随时交出去。

  她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个多月。老裴终于又来喝酒了!浣竹激动得浑身发抖,忙着送茶、炒菜。但一个晚上都没有找到机会。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老裴走了。浣竹失望极了,眼泪差点掉出来。不由自主地追出屋门外。看老裴摇摇晃晃,她忽然灵机一动,追上去,在院子里扶了他一把,趁机把纸条儿往他口袋里一塞。又掩饰地帮他拉开大门的闩。

  她成功了。

  但也失败了!

  浣竹的试探没有任何结果。她相信老裴肯定看到了那张纸条。后来老裴再来喝酒时,她从他尴尬而歉意的目光里看了出来!老裴再不冲她和蔼而亲切地笑了。有的只是不安的神色。他一碰上她的目光便躲开。他也很少再来她家喝酒了。他在躲着她!

  浣竹在交出纸条的那些日子里,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着老裴的到来。激动、兴奋、惶恐、惊慌……她说不清有多少种情绪在折磨自己。但总有一点希望在前头。那些天,她没有哭过,只胆胆战战地察言观色,小心地侍奉黄毛兽。黄毛兽就是大白天要和她睡觉,她也不拒绝。她只在心里想,这一切都快到头了。

  但现在,她彻底失望乃至绝望了!政府都没有力量救自己,谁还有这个力量呢!黄毛兽简直像一株盘根错节的巨树,没有谁能扳倒他。他太厉害了!

  从此以后,浣竹整日啼哭!……

  黄毛兽打她,骂她,想尽办法折磨她;哄她,劝她,用种种笑脸和物质手段讨她欢心;甚至用哀求、悔罪、下跪感化她。但到底没能让她安静下来。他不能理解,一个女人的心为什么这么难以征服!他多么希望浣竹能死心塌地跟自己过一辈子。但他办不到。

  他开始怀疑街上的小伙子在引诱她。尤其那个地龙更让他疑心。他知道,任何一个年轻小伙子都比他有吸引力。于是,他把家搬到街南来了。他为她经营了一座漂亮的住宅。

  可是仍然没有用!

  她几乎是日夜啼哭。闹得一天也不得安宁。她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肉身子,而魂灵早已不属于他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得到她的魂灵!黄毛兽一筹莫展了。有时,他真恨不得杀了她。可他又舍不得。她那张年轻的脸,那光滑柔软的身子,令他销魂,令他陶醉,给他带来了多少快乐,使他的生活得到了充实。但每次在性欲满足之后,他又觉得躺在他身边的只是一块木头,一具没有生命、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感情色彩的女尸。她就僵僵地躺在那里,就像那年饿倒在河滩上的那位姑娘。浣竹还不如她!那时,他割她一刀,她还会呻吟一声,吓他一跳,让他感情上受到些刺激。而浣竹则毫无反应。她总是把眼睛紧紧闭上,任他践踏。除了生理的满足,他得不到任何精神上的快乐。

  他越来越相信,地龙那小子不仅引诱过浣竹,而且浣竹已经作出回应。她的心已被他占据了!那年在街上,他给她书看,她那么兴奋。当自己打她的时候,她向他求援,他冲上来要和自己拼命……这关系太微妙了!他在柳林里为她解开绳子,他在黑暗中搂着她,她动也不动,那么伤心动情地哭,像小猫一样温顺。她躺在我怀里时,何曾这样过?——肯定,他们心中都有了对方,说不定勾搭上啦!不然,浣竹为什么越来越不驯服了呢?她刚来柳镇的头一年,并没有像后来这样心神不宁呀!……

  三十二 无题

  这两天,黄毛兽心里舒服多了。

  早饭后,林平来叫他,请他到乡政府去一趟。“中!”他一点儿也不慌。他知道会叫他。他把地龙的书铺子毁了,可是毁得不露痕迹!你们能抓到什么呢?什么把柄也没有。唯一的证据是那件烧毁的烂褂子,这两天一直在院子里扔着。可那又说明什么呢?说明老黄是救火者,嘿嘿!他踢了踢那件烂褂子,装憨卖傻地问林平:

  “要不要把它也带上?”一边剔牙。

  “我们知道你救过火。不用。”

  他跟林平去了。心里想来想去,再无什么漏洞。那天从书铺子回来,刚走到院门前,忽听有人叫他。他一扭脸,见孔二憨子在树林里探头探脑。黄毛兽一惊,看左右无人,忙跑进林子,低声训斥:“你咋还没跑哇!”二憨说:“跑啦!我不是跑到这儿来了吗?”嗨!黄毛兽拉住他往柳林深处走去:“我是说你要离开柳镇!跑得越远越好!”“我没地方跑啊!”孔二憨为难了。黄毛兽想了想:“这样吧!——南京、上海你去过没有?”“没!”“对!就往那儿跑。那是大城市,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妓院——就是窑子!里头有女人,两毛钱睡一夜,好不好?”孔二憨很容易就被骗住了,眼里闪着兴奋:“那敢情好!”“你就去那些大城市转一圈,过几个月再回来,就屁事儿没有了,你还玩个痛快!回来再娶花妮不晚!”孔二憨同意了。黄毛兽为了让他走得高兴,又回家拿了一百块钱送他:“做路费。别乱花!别让人偷去了!”“知道!”孔二憨把钱藏好,忽然想到要离开家,有点儿恋恋不舍。黄毛兽看他愣神,一跺脚吓唬说:“还不快跑!待会儿来人要抓你的!”孔二憨往自己家那儿望了一眼,转身跑了。刚跑两步,又转回来,带着哭腔:“老黄叔,花妮的事……你可要给我做主!……还有,那十几个厕所……你给照看着……别让人偷了粪去!……”黄毛兽哭笑不得,说:“知道!快跑吧!”孔二憨一直往柳林深处跑去了。

  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妥帖。黄毛兽还慌什么呢?一路上,他不停地和人打招呼,开玩笑:“三爷!你吃饭啦?……大熊包!咋蔫不拉叽的,像个泄精的屌!哈哈哈!……”

  林平把他领进乡团委办公室,搬把椅子让他坐下,又泡一杯水递过去。黄毛兽呷了一口:“哟!这茶像黄山毛尖……”没人理他。屋里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小青年。一个是小伙子,一个是姑娘,姑娘脸有点黑,可是黑得柔和,高个头,很丰满。隔着夏衫,能看得见乳罩的轮廓和两点突起的乳头。黄毛兽眯着眼直盯那儿。他的眼也有泄欲功能。那姑娘厌恶地扭转脸。黄毛兽猥亵地笑了。小雏!

  “老黄!”林平坐在桌前,突然叫了一声。

  黄毛兽一愣神:“嗯——?”

  “老黄,想问你一件事呢!”

  “问呗!”黄毛兽很坦然。

  “你的妻子哑巴是哪里人?”

  “!!……”黄毛兽吃惊地抬起头。他断没想到会问这件事!他张张嘴,“你……问这干什么!”

  “当初你们结婚时,法律手续不健全。哑巴来路不明。而且那时候年龄不够。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你谈一谈。”

  黄毛兽一翻眼:“这事不归你管呀!老裴呢?老裴知道!”

  林平严厉起来:“你别蒙人!老裴说过,他不知道!哑巴属于青年,为保护青年人婚姻自由,乡团委有权调查这件事!”

  “我们是自由呀!”黄毛兽又来了理,“她愿意,我愿意,还不自由吗?”

  “她真的愿意吗?”

  “真……真的!不愿意能跟我过这么多年?笑话!”

  “既然愿意,哑巴为什么整日啼哭?你为什么总是打她!”

  “这是两口子的事!你少管闲事!”黄毛兽突然强硬起来。

  “这是侵犯人权!我有权——任何人都有权管!”林平更为强硬,“这事先放下。你还是说说哑巴是哪里人?”

  黄毛兽开始紧张了。他想胡诌一个地方:“湖南……”可是转念一想,不行。有地方就能调查清楚。于是摇摇头,“我……捡来的!”

  林平和另两个年轻人都笑起来:“哈哈哈!……嘻嘻嘻!……”黄毛兽被他笑出一头汗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么笨!

  林平笑够了,看着他说:“你倒挺会捡哪!清水寨的姑娘啥时丢的?丢在哪儿?”

  黄毛兽一听“清水寨”三个字,立刻像触了电,一张阔大的脸变成死灰色……天哪!他们怎么知道清水寨这地方的?!……他蒙了,不知如何应答。

  林平看着他的脸色变化,嘲讽道:“你别慌。在这儿想一想,想准了再说!”给两个小青年丢个眼色,一个人出去了。

  林平出了乡政府大院,往南打量,远远看见胖墩领着哑巴来了。这是林平事先安排好的。他刚把黄毛兽叫出门,胖墩就进去叫哑巴。在家时,胖墩已简单把意思向她说了。当时,浣竹半信半疑,十分害怕。怕弄不好反被黄毛兽害了。但她又多么希望政府能帮自己啊!在胖墩一再动员下,哑巴跟来了。街上人都感到惊奇。黄毛兽前脚被叫走,怎么哑巴也被叫来了呢?他们都好久没有看到过哑巴了。

  林平把哑巴一直领进屋。可哑巴一看到黄毛兽在这里,吓得“啊”一声,就要逃跑。被林平伸手抓住,安慰她说:“你别怕!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政府会为你做主的!”

  黄毛兽看到浣竹被叫来了,更加心慌。看来,今天的事是他们计划好了的,真要弄清哑巴的来历了!他凶狠地盯住浣竹,两道恶眉像扬起的两把锄刀!

  浣竹浑身哆嗦,惊恐地挣扎着,连连向林平摇手,表示说,你们不要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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