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赴宴的机会,白绮歌终于能踏入东宫与易宸璟相见,这是自易宸璟移入东宫居住后首次见面,相隔时间虽短,心里的话却如同海潮波涛滚滚无尽。
“再等等,偶大将军还在劝父皇。”捧着白绮歌消瘦脸颊,易宸璟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
“不等还能做什么?”白绮歌终归是有些怨气,语调带着些微不满,然而她明白易宸璟夹在中间最是为难,顶了一句后反倒觉得愧疚。轻叹一声赶走脸上阴云,白绮歌朝着一旁的叶花晚和荔儿笑道:“怎么样,东宫住得习惯么?天天闷在房里是不是憋坏了?”
叶花晚推着轮椅,轮椅中荔儿笑得恬淡干净:“在哪里都住得好,只是没有太子妃姐姐大家很不习惯,总觉得冷清。”
“没办法啊,谁让师兄是个闷葫芦,除了一个劲儿问哪里痛啊、睡得好不好啊之外就只会装哑巴,看得我都替他着急。”叶花晚眼珠一转,狡黠目光朝荔儿撇了撇,嬉笑道,“白姐姐,你说找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嫂嫂好不好?”
荔儿看不见叶花晚表情却听得出话中揶揄味道,小脸一红,羞涩地垂下头:“太子妃姐姐不要听叶子姐胡说,她一天没个正经,总是开这种羞人的玩笑……”
这是个什么情况?傅楚和荔儿……?
白绮歌撩起眉梢盯向易宸璟,后者轻咳一声,微微躬身附到耳边:“八字还没一撇,叶子自己的主意。”
就算是叶花晚一厢情愿想要从中撮合,看这情形,荔儿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心思。白绮歌深吸口气,表情全然不像叶花晚和易宸璟预料的那样轻松。
在所认识的人中傅楚最为温柔、善解人意,荔儿被囚于禁房这么多年,突然受到如此体贴关怀很容易心动,这点不难理解,可问题是,傅楚怎么想?乔青絮的死让傅楚大受打击,白绮歌是亲眼看着他伏在乔青絮棺椁上流泪轻吻的,那场景令人窝心至极,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如此情深意重的少年怎会在短时间内忘却伤痛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怕只怕到最后是神女有梦襄王无意,又一场流水落花空相思。
“你们俩个丫头才多大就想这些?有那闲暇时间多向素鄢姐姐请教些诗书礼仪,愿意的话也可以和战廷学些拳脚功夫防身,总好过小小年纪妄想风花雪月。叶子,带荔儿出去散散心,让战廷陪你们一起,今晚我和殿下可能要晚些回来。”一番温柔呵斥后支走沮丧的叶花晚和荔儿,白绮歌瞪了易宸璟一眼,“傅楚呢?”
“昨晚商量推行新徭役赋税的事熬到很晚,这会儿正在房里补觉。”易宸璟捏起白绮歌下巴,眼里满是不解,“你今天怎么回事?荔儿和傅楚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你呵斥叶子做什么?”
白绮歌咬牙一拳捶在易宸璟胸口:“你是不是傻?我没说你自己就看不出来吗?傅楚喜欢的人是乔姐姐!”
乔青絮?易宸璟虽不至于目瞪口呆却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倒吸口凉气,满脸难以置信:“你睡糊涂了?”
“没心思跟你开玩笑。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傅楚也承认了,如今乔姐姐才辞世没多久你们就乱扯红线,有没有考虑过傅楚的心情?总之这件事暂且放下,就算想撮合也得等傅楚走出心伤之后。”丝毫不给易宸璟反驳余地,白绮歌果断作出决定。
“是我疏忽,没注意到傅楚心情。不过傅楚与乔寨主年龄相差足有十岁,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可能……”易宸璟形容不出心里感觉,仍是有些难以接受。
“年龄相差悬殊怎么了?你和那位偶小姐不也差了许多么?”白绮歌瞥了一眼,又是一脚朝着易宸璟脚背狠狠落下,“逛市集就逛了,有必要瞒着我吗?你当我针尖似的心眼儿?”
想都不用想,这事定是宁惜醉透露给白绮歌的。瞅瞅四下无人,易宸璟捉住白绮歌手腕把人搂在怀里,几天来紧绷的神经总算能稍稍放松:“发什么醋香,还是商量正事吧。本来不想让你喝酒,那种场合谁知道五国来使会怎么刁难?可我实在太想见你了……绮歌,我已经逼父皇答应五国来使离开后许你入东宫居住,你再忍耐些时日。父皇妥协一步就会妥协第二步、第三步,总有一天会恢复你太子妃之位,在此之前你不许胡思乱想。我保证,就算寡居一辈子也不会娶其他女子为妻,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得答应我些什么?”
“你是来讨价还价买东西的?”捏了捏易宸璟有皮没肉的清瘦脸颊,白绮歌眼里泛着精明,“说吧,又想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骨节如竹的手指攀上白绮歌腰际,易宸璟知道,那柄短剑就藏在白绮歌后腰衣衫之下。果不其然,坚硬冰冷之感蔓延指尖,那种感觉和它原来的主人极其相似,令人讨厌。
易宸璟凝视着白绮歌,深吸口气低低开口:“远离宁惜醉。”
白绮歌沉默良久,而后推开半步,离开易宸璟怀抱。
“这就是你想要的?”
“你不是个盲目的女人,应该看得出宁惜醉并非寻常百姓。你说最不喜欢别人瞒你、骗你,多少次你因为这些事和我争吵,为什么偏偏对他网开一面?”易宸璟皱起眉头抓住白绮歌纤细手腕,音量拔高半分,“我不要求你断绝与外人往来只属于我,但也该有个限度,宁惜醉抱着什么目的用心你知道吗?他给你的越多就说明想从你身上获取的越多,我不想看你诚心诚意对他却落得被出卖下场。别再执迷不悟了,绮歌,你心里很清楚,宁惜醉不止是个商人这么简单,不是吗?”
罕见的强硬态度令白绮歌无从回应,手腕被攥住挣脱不开,而她的心也被紧紧束缚,逃脱不得。
碧目雪肤,亡国夏安,苏瑾琰,苏不弃,以及仿佛看透一切的幽远双眸。
一直一直,自欺欺人。
是,她早看出宁惜醉身份不同寻常,可是她找不到任何理由让自己怀疑宁惜醉,那个有着明亮眼眸、总是温润如玉朝她微笑的明朗男人怎么可能暗藏心机要伤害她?这世上除了易宸璟之外她最最相信的人、最了解她的人,就是宁惜醉啊!
许是白绮歌的表情过于悲愁,一时间易宸璟竟然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刚想抱住白绮歌安慰几句,院外就传来小太监催促的声音。
“回来再说。”用力握了握白绮歌冰凉手掌,温软唇瓣在眉心清淡一吻,易宸璟截断了并不愉快的交谈,心里的结却依旧在延续。许久以来白绮歌很少有什么让他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唯独宁惜醉是个例外,只要事情一牵扯到宁惜醉,白绮歌就会变得缺乏理智,或者说,情理一面倒。
这算是嫉妒么?易宸璟自己也说不清,事实上他并不讨厌宁惜醉其人,甚至对二人之间寥寥无几的对话颇感愉快,如果没有白绮歌、没有宁惜醉暧昧不明的态度,两个人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晚宴前的小插曲令难得的见面机会变了味道,从东宫到锦绣宫,白绮歌沉默且固执地独自行走,手再怎么冰凉也不肯交给易宸璟紧握。无形的距离感让易宸璟无所适从,偏又找不到解决之法,令人窒息的沉默疏离一直持续到锦绣宫才被热闹场面打破。
“七弟真沉得住气,拖到现在才来,听说今天有漠南胡姬献舞,七弟就不担心来晚不能一饱眼福吗?”刚一入座,才被撤去太子之位的大皇子就满怀期待地凑过来,目光始终不离门口,直到易宸璟无奈地咳了一声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回头歉意一笑,大皇子瞥见易宸璟身后的白绮歌,一幅“我懂了”的表情拍了拍易宸璟肩膀:“险些忘了七弟早有佳人在侧,难怪连漠南胡姬都不当回事。”
大皇子一向没心没肺、心直口快,易宸璟对荒唐言论也只能一笑置之,面对被自己抢了太子之位的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面见他国使臣是非常重要的事,易宸璟还是太子尚未继承皇位,遥皇不得不带着一身病痛亲自上阵,就在众皇子重臣互相交谈之际步入锦绣宫。在座的除了皇子大臣外还有几位已册封的皇子妃,皇后依旧称病窝在浣清宫,只一个姿色尚属出众的年轻嫔妃伴在遥皇身侧,放眼看去,唯独白绮歌名不正言不顺,坐在席上与周围女眷身份格格不入。
特殊情况不得不例外对待,遥皇虽不情愿却必须容忍,谁让漠南五使早放出话来要斗酒,而遥国一群平日里只知吃喝的酒囊饭袋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呢?
身为君王,个人喜好是小,一国荣辱是大,哪怕只是酒量这种可笑的比拼也不愿落人之后。
遥皇目不斜视直接走上主位,刻意避开白绮歌不看半眼,白绮歌乐得自在,索性也不去看遥皇,行过礼入座后便低下头盯着酒壶,身边是居次位的太子易宸璟,再次则是大皇子易宸煜。
“原来传言是真的啊……”大皇子感慨轻叹,不无同情地看向白绮歌,声音微小,“父皇对祈安公主好像不太满意,难怪要召偶家小姐入宫,不过……”
见易宸璟根本没有接茬的意思,大皇子无趣地摇摇头,说了也许是这辈子最明智的一句话。
“娶来做妻子的话,祈安公主是最好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