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白绮歌的计划,一夜时间休息准备,第二天日出雾散后出发赶往遥国,算上预计在双天寨停留的半天,快马疾驰大概要五天能进入帝都,救人应该来得及——当然,这要在推测正确,也就是说易宸暄为了诱她入局暂时不会动易宸璟的情况下。
猜测是否正确白绮歌没有把握,此行完全是在赌,赌易宸璟生死,也赌她自己性命。不过,当白绮歌做好准备独自面对时,情况却与她预料的有很大出入。
一早收拾好行装备好马,白绮歌随宁惜醉、叶花晚一起来到都城北门,守门士兵朝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些其他话。回头看看空荡荡的街口,白绮歌不禁有丝失落,她本以为会有人来送行的,没想到,就连弟弟白灏羽都没有出现。
因为他们觉得这是错误选择吗?又或者,痛失亲人的白家无法理解她不顾一切去救大遥太子的行为?
自嘲笑笑,挽着马缰走向城门,在吱嘎吱嘎的锈响中,发丝般的缝隙慢慢扩大,一寸,一尺,直至城门大开。白绮歌举步欲行,无意中抬起头,而后愣住。
秋风无声,本该空旷的城门口不知何时聚集起整齐队伍,朱衣如血,战甲似城,长枪朝天竖立,红缨飘荡。
微凉掌心掩住嘴,白绮歌几乎是在一刹间险些落泪。
这些人,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那是曾经震动中州让所有邦国仰望羡慕的存在,更是有着辉煌光耀、无可抹消的神奇。
红缨军。
“红缨军七百六十四名将士,奉白将军之命,誓死守护三小姐!”
白灏城亲自训练的队伍,也是他留给挚爱妹妹最后的礼物。
无论如何白绮歌也不会想到遥国尚有人支持她去救易宸璟,看着七百多名将士坚定目光与挺拔身姿,白绮歌仿佛又见到白灏城温和笑容,正是他的温暖一直一直鼓励着她,让她有勇气对抗黑暗冰冷,让她身处何地都能顽强活下去。
比起宁惜醉,她对白灏城的亏欠才是最多最多的。
“三小姐,白将军生前特地嘱咐过,红缨军战时是守着昭国的铜墙铁壁,不战时则是为三小姐才存在的队伍,不管三小姐要去哪里,红缨军愿护三小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话之人是白灏城最信任的副将徐泽之,白绮歌不知道这人是否了解白灏城良苦用心的源头,但看他神色表情,忠诚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牵着马在城门前站了片刻,心口那股温热酸痛稍有缓解时,白绮歌深吸口气向七百多红缨军鞠了一躬:“多谢。”
除此之外,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
“这么多人一起,五天内赶不到帝都吧?”轻咳一声驱散窝心氛围,宁惜醉微微低头附到白绮歌耳边,“白姑娘要带着他们一起吗?还是我们先走,让他们随后跟着?”
轻装简行才能以最快速度赶去救人,与红缨军一起必然会影响行程,要不是宁惜醉从旁提醒,白绮歌险些忘了这一点。蹙起眉想了想,白绮歌果断地作出决定:“原定计划不变,我还是和小叶子、宁公子快马加鞭赶路。徐将军,你让大家换上平民衣衫扮作普通百姓,战甲和武器统一用马车拉载掩盖,分成几拨经陶陇镇去乔家寨,我会先一步在那里留下指示。”
白绮歌做事向来谨慎,冲动、不计后果的事她是不会做的,徐泽之虽有犹豫但还是点头领命。
“白姑娘。”宁惜醉忽然拉了拉白绮歌衣袖,带着她的目光朝城头看去。
城头上站满士兵,斜起的日头投下光明,在一张张坚毅黝黑的面容上打出侧影,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那般肃穆恭谨;城垛之上互相搀扶的苍老身影更是显眼,白发老将慈眉善目露出勉强笑意,身侧相伴数十年的妻子流着泪,不舍眼神静静落在城下唯一的女儿身上。
国仇家恨前他们同仇敌忾,却也知道,那个身材瘦削而坚强更胜男人的女子,为这座城牺牲了多少。
寂静中呼啦一声清响,赤红色大旗被高高竖起,耀动中州的白字旗下,少年身穿白袍罩着略显宽大的亮银甲,挺起的胸膛充斥着热血,吼声如雷。
“姐,一路走好,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白绮歌轻轻点头,摆了摆手翻身上马,一声战马嘶鸣,绕过整齐的红缨军绝尘而去,甚至忘了等一等手忙脚乱的宁惜醉和叶花晚。
再晚走一步,她怕被人看见眼里噙着的泪水。
这一去,危机重重,地网天罗,他年或隔日可还有与家人相见的机会谁也不能预料,当她选择为了易宸璟去冒险时对家人的愧疚就已经无法弥补,若要报答,只能是尽力活下去了。
此处晴日朗朗,远方却阴雨连绵。
遥国帝都入秋多雨,一下起雨来就是几天几夜不停不歇,每到这时湿气更深、更寒,天牢里的日子就会更加难熬。
“昨晚我刚收到消息,听说白绮歌正在往这边赶,你说,她会不会是来救你的?”细长烟袋转了个圈,烟锅那头稍稍用力抵在瘦削下颌上,迫着被吊起的男人仰起头。易宸暄似乎有些无聊,想尽办法想要让眼前的人开口说话:“七弟,你不是很爱她吗?现在她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往陷阱里跳,你是不是还很着急?来,求我,求我放过她,也许我一心软就依着你了呢。”
讥讽笑容出现在易宸璟脸上。
被刺穿吊起的肩骨令他不能动弹,但这不妨碍他说话,他只是不想回答易宸暄,这种问题根本毫无意义——开口乞求只会让易宸暄变本加厉,用更加阴损的手段去伤害白绮歌,以此满足扭曲心态。
易宸暄露出失望表情,手腕一用力,冰冷的烟锅重重撞在易宸璟肩头伤口处。看着易宸璟疼得止不住颤抖,那种失望终于有些许缓解,易宸暄又眉开眼笑,白皙指尖抹过一点血迹涂在易宸璟脸上:“我说过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莫过于七弟你了,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白绮歌可是除了你之外最让我感兴趣的人,我怎么舍得放过她呢?我想看她带着希望来救你却发现连自己都深陷深渊,那种绝望表情……呵,想想都觉得兴奋。”
“你也只会……这些……无耻手段……”两天未喝水,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易宸璟咬破嘴唇舔了舔腥甜热血滋润喉咙,勉强挤出句话。
“无耻?无耻又能怎样?”易宸暄不以为然,“我可以负尽世人,世人却不可负我,这天下江山本该是我的,就算我亲手毁掉也是理所应当。七弟啊七弟,你说你为什么偏要与我争呢?倘若你心甘情愿做个傀儡随我摆布不是很好吗?那样的话,至少你不用死,也不用像现在一样跟个废物似的苟延残喘。”
像是要证明易宸璟如自己所说是个废物,易宸暄用力推了推吊住易宸璟的铁链,痛苦呻吟没能忍住,终是从易宸璟牙缝间挤出。
那铁链又粗又重,末端是打磨光亮锋利的弯钩,弯钩刺破皮肤挑过双肩肩骨,硬生生将易宸璟吊起,只要铁链一动就会撕裂伤口,钻心之痛难以忍受。
已经半月过去,自那日踏进紫云宫落入埋伏,成为笼中囚徒。
易宸暄苛待着易宸璟又时时刻刻让太医守在牢外紧盯,没有他的命令便不许易宸璟死,一边用各种手段阴狠折磨,一边又涂抹创药保其性命,比起被锁在黄金囚笼里的遥皇夫妇,易宸璟更是生不如死。
然而最痛的还不是这些伤口,而是心,当得知白绮歌正在赶来,知道易宸暄已经做好准备等她自投罗网时。
成王败寇,易宸璟早对谁胜谁负看得极淡,他一直天真地认为,能争得胜利成为太子自是好的,如果输了也就是个死,如此简单。及至身陷水深火热走到绝境,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同父异母的兄长,不知缘何而起的憎恨使易宸暄如同恶鬼,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连魂魄都要撕裂碾碎才肯罢休。
只因为皇位吗?为了握住血腥黑暗的权柄?
易宸璟懒得去问,现在的他只想着白绮歌的事,默默祈祷上天能降下奇迹,派谁去阻止她赶来。
白家人也好,叶花晚也好,哪怕是宁惜醉也没关系,只要能把她带离危险。
重又陷入沉默的易宸璟让易宸暄倍感孤单,回头看看冷冷清清的天牢,除了他们两个人淡淡影子外别无他物。
绕着牢房无意义地走了两圈,易宸暄忽地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露出好奇表情:“七弟,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白绮歌身边似乎有位了不得的人物啊!又是给昭国免费运送粮食又是上上下下四处打点的,连来救你都要舍命陪着,什么人有这等实力和胆量呢?是那位卖给大皇兄一堆破铜烂铁的商人吗?我倒是很怀疑他是不是还有其他身份。”
易宸璟心猛地一紧,身子颤了一下,带动铁链轻摇又传来锥心之痛。
晦暗灯光中,易宸暄露出阴鸷笑容,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罢了,不管他是什么人,我想知道的是……杀了他,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妻子会很伤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