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夜色中的紫云宫隐约可见烟云缭绕,死寂中平添一股阴邪之气,紧闭的大门前,步履蹒跚的瘦弱少年轻轻推开门,朱红门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
空空荡荡的外殿看不见任何人人影,只有一地血泊黑红凝结,暗处角落仿佛潜藏着鬼怪张牙舞爪。狰狞可怖氛围里,内殿大门缓缓开启,随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一缕昏黄光线映入视线。
那光线源自忽明忽暗的长明灯,借着它根本看不清内殿景象,只能听见粗重喘息和呻吟,依稀还闻得到血腥气味。许是上天有意为之,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猛然炸亮,银色光芒一闪而过的瞬息,沉浸在黑暗里的视线终于明朗。
血,满眼的血……
那全然不是什么皇宫内殿,而是血肉装点的魔窟!
凄厉低鸣划破夜空,余音回响在幽长街巷,几点苍白灯笼光芒在低鸣后汇聚到一起,齐齐停在某间小屋前。
“怎么回事?三小姐怎么了?!”粗犷男声带着几许惊慌,敲门声也颇为杂乱。
“没事没事,白姐姐只是做恶梦而已。”屋里传来少女清脆嗓音。听到这回答,门口几个壮汉长出口气,互相看看,苦笑几声后摇头离去,又留下小屋里一点孤寂光芒在雨夜中默然。
入秋了,铜盆里的水有些刺骨,叶花晚嘶嘶吸着凉气拧了块湿布,细心地擦去白绮歌头上汗水。
“白姐姐好些了吗?要不要把小胡子军师叫来?”
“不用了,不过做个噩梦罢了,身上已经好了许多。”一头虚汗被擦去后舒服许多,白绮歌牵强笑笑,重又躺回床上。时辰才不过丑时,因着刚才的噩梦却是说什么都睡不着了,白绮歌翻了个身拉住叶花晚,想起梦境仍是心有余悸:“我梦见傅楚去救宸璟他们,好像是去了紫云宫,可紫云宫里就像天牢一样,又阴又冷,到处都是血腥味道……”
叶花晚握住白绮歌冰凉双手,牢牢放在自己小小掌心内:“白姐姐这是担心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时徐大哥不是说过了吗,宫里的禁军已经抵挡不住就快被攻破了,等白姐姐退了热能走动时,我们一定能够进宫去救宸大哥和师兄他们。倒是白姐姐你的病……”一声不和年纪的轻叹后,叶花晚捧着下巴愁眉苦脸:“宁大哥失踪后白姐姐就不眠不休的,看吧,累出病来了是不是?在山崖边找到宁大哥的东西不代表宁大哥出了事,也许是先逃了呢?好人好报,我相信宁大哥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白姐姐也要坚信才对!”
“别说了,叶子。”白绮歌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
宁惜醉被易宸暄派来的人追杀失去踪迹,雷老二亲自带人去找,结果在几十里外的断崖边发现宁惜醉所乘马匹和他从不离手那把折扇,唯独寻不见人,这样的情况实在无法说服白绮歌不多想。
不管宁惜醉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与安陵国有关,由始至终他对白绮歌都是关心体贴、真情实意,对如此知己,白绮歌不愿他有任何闪失。
易宸璟,宁惜醉……
这辈子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眼下都处于生死未卜境地。
事实上刚才白绮歌并没有说出梦境的全部内容,她怕说出来会吓到叶花晚,毕竟那样近乎真实的场景太过骇人——梦里的紫云宫内殿俨然是易宸暄折磨人的魔窟,闪电划过的刹那她看到房中吊着个人,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每一处伤口都是令人绝望地可怖,而那人,她知道,正是易宸璟。
惟愿梦境是假,否则她的心会碎成一捧灰尘,因他受的苦,也因自己无法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救他,或者分担痛苦。
一夜辗转反侧,天大亮时,白绮歌的烧是退了,眼圈却无可避免地浮肿,出现一大片黑印。
“禁军的炮弹差不多都打完了,至多再有一两天我们就能闯进皇宫。啊,对了,三小姐,这是刚才有百姓从皇宫排水渠里捡来的字条,末将还来不及看,也不知是谁写的,外面蜡丸写着若送到三小姐手上可领重赏——”小院里,顶替白绮歌操持大军的徐泽之正喋喋不休汇报情况,蓦地一抬头,被白绮歌憔悴面容吓了一跳,“这……三小姐,您还是再多休息休息吧……”
白绮歌摆手,有气无力地接过纸条:“无碍,前两天没睡好才会染上热症,昨天睡了一整天,现在已经没事了。”
徐泽之动了动嘴唇,末了也没说出些什么——谁不知道白绮歌的固执脾气?现在易宸璟被囚,宁惜醉失踪,她要是能安安心心去休息睡觉就不是白绮歌了。
展开揉成一团皱皱巴巴的字条,白绮歌眼神一亮,深深吸了口气,一身心力交瘁尽去,瞬息又恢复成那个雷厉风行的惊世女将:“徐将军,我先前吩咐的事你可有安排?”
徐泽之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抱拳躬身:“依照三小姐命令,末将早已安排乔家寨剩余义士去往安全之处,也发过消息让老将军提防有人袭击。怎么,安宁王真的派人去乔家寨和昭国了?”
“嗯,这是皇后传出来的字条。”白绮歌点点头,脸上难得现出一丝笑意,“总算这次没有让易宸暄得逞。他习惯把自己当成猎人,玩弄猎物然而后赶尽杀绝,我就是怕他对乔家寨和昭国出手才对你说那些安排的。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派了不少兵马去昭国和乔家寨,只不过这次他要彻底扑空了。若是爹爹宝刀未老,想来易宸暄那两万兵马再回不来遥国,我们也不必担心后顾之忧,尽全力取下皇宫即可。”
“三小姐高明!末将之前还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安排,现在才知道,三姐姐未雨绸缪、运筹帷幄的能力绝不在白将军之下啊!”
徐泽之的话完全发自真心并非阿谀奉承,然而白绮歌还是收了笑容,淡淡拒绝了这份夸赞:“不是我高明,而是我了解易宸暄的手段,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子也该有个理由啊,遥皇和太子是安宁王血脉至亲,弑父杀君、手足相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徐泽之困惑摇头。
白绮歌没有继续解释。关于易宸暄的动机她也不是很清楚,以前以为易宸暄单纯是为了争夺皇位,可现在看来,事实远不止这么简单,易宸暄想要的东西,绝非皇位权力这般容易猜测。
不管事实如何,易宸暄假传圣旨、私通敌国、发动宫变、囚禁皇帝等罪名是逃不了了,一旦解了宫变之围,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徐将军,待会儿你带人悄悄去置办些酒肉,明天晚上让将士们好吃好喝畅快一番,后天一早,我们一鼓作气冲进皇宫。”生死攸关的决战被云淡风轻地说出,仿佛那只是很寻常的事情,白绮歌目光凝视头顶阴霾云层,掌心将皇后传来的字条紧攥。
是时候了结一切了,与易宸暄的恩怨,以及与易宸璟的孽缘。
从字条上得知宫内详细情况的第三日,白绮歌额率领七百红缨军与易宸璟麾下私兵,最后一次向皇宫禁军发起攻势,三个时辰后,禁军抵挡不住撤下宫墙,又半个时辰后,皇宫大门被攻破。
被围攻多日的禁军早已疲惫不堪,面对气势汹汹的对手全无反抗之力,继沿路兵不血刃杀入帝都后,白绮歌又以最快速度攻破皇宫铜墙铁壁创造了新的传奇,同时也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推向高潮。
“你到底在等什么?白绮歌已经攻进来了!”紫云宫内殿房门被一脚踹开,气急败坏的阮烟罗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
易宸暄并不理会阮烟罗的怒气,而是把目光转向黄金囚笼,颇有些嘲讽地看着遥皇:“二叔,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皇城禁军,才几天而已就被白灏城的兵打得抱头鼠窜,与白家相比,偶大将军也不过如此。”
遥皇浑浊双眼动了一动,仍旧不能说话,倒是门口阮烟罗耐不住冲到易宸暄身前,言语间非但没有听命之意,隐隐还有些威胁似的狠厉:“易宸暄,你说过大势都在你掌握之中的,现在呢?眼看敌人要冲进来了你就只会坐着等死吗?!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你在苍梧直到老死!”
“呵,着急了?因为发现自己连逃跑都找不到出路?”易宸暄冷笑,悠闲地抬起手指捏住阮烟罗下颌,冷然目光寸寸逼近,“你这种女人只有皮囊可看,骨子里丑陋到让人作呕,连脑子都没有还想玩心计手段,简直是不自量力。”
阮烟罗被道破心事恼羞成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气得发抖。
她本打算见情况不好就逃出皇宫回到漠南的,没想到白绮歌这么快就攻入,所有出路都被堵死,无奈之下才来找易宸暄,结果却是自取其辱。阮烟罗实在猜不透易宸暄到底有什么打算,见他丝毫没有逃走的意图,心里愈发没底,情急之下恶向胆边生,嘴角一条,袖间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蛇飞速窜上易宸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