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章轻声嗤笑,嘲道:“原来贺臻贺将军做了亏心事,也是会记在心上的啊。我还当你全忘了呢!”
贺臻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尝试着催发内力,谁知那丹田内早已是一片空空,聚不起半点真气。
白章淡淡瞥了他一眼,“那软筋散只要沾上半点,就能叫人筋骨酸软,内力全失。贺将军不要白费力气了,还是安心听我把故事讲完吧。”他仍不紧不慢地拾着棋子,继续说道:“那少年更名改姓,离家十载,也算颇有奇遇,不但学成了武功,更是学了一手好医术。他当年虽是被父亲赶出家门,可毕竟舍不了父母家人,就在他打算偷偷回家看一看时,却听到一个噩耗,那武林世家不知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竟在惨遭灭门,家中老小三十七口一夜之间尽数被杀。”
贺臻听白章说那少年有一手好医术,已猜到就是白章本人。他处变不惊,安坐椅中,沉声说道:“岭南单家灭门之事与我无关,那索命剑与夺魂掌的功法乃是我无意中得来,得知是单家之物,特意派人去岭南寻了单姓子弟交还。单音、单容的身世,我从未隐瞒过他们。你若不信,自可以去问。”
白章闻言仰面哈哈大笑,道:“单容,单音?他们算什么东西?就因着也姓单,就成了我单家人吗?他们不过是你贺臻养的狗。”
他声音兀地转冷,“贺臻,你当初觊觎单家绝学,想着叫我单家为你暗训杀手。无奈我父不肯答应,你便想出了这样一条毒计,先是叫人灭了我单家,抢了武功秘籍,又假惺惺地收养单家旁支少年,叫他们为你卖命。你自觉计策周详,却不知单家还有我这样一个不肖子早早离家。我暗中追查几年,才寻到你这个罪魁祸首。为了接近你,我自毁名声,断送双腿,又在你贺家苦熬了二十年,才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当初鬼手白章因行事狠辣,被几位仇家联手追杀,双腿齐断,命在旦夕时被贺臻所救。自那以后就被贺臻养在了贺家,几次救他与贺泽的性命,终慢慢得了贺臻信任,视为心腹之交。却不想白章竟是单家之子,这一切竟都出自他的设计。
贺臻抬眼看向白章,镇定问道:“你若想取我性命,不必非等到现在。你今日才突然发难,可是别有缘故?”
“取你性命?只取你性命怎足以消我心头之恨,报我单家血海深仇!”白章冷笑,道:“贺臻,我不杀你,我要叫你眼睁睁地看着这泰兴城破,贺家族灭!”
贺臻面色大变,强撑着站起身来,怒声喝道:“白章,你敢!”
候在院外的单容听到屋内动静不对,带着护卫冲了进来,见贺臻与白章两人这般情形,显然是不知因何故翻了脸,忙几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贺臻,唤道:“将军!”
不等吩咐,便有两人闪身挡在了贺臻身前,以身相护。其余人等则纷纷抽出刀剑,将白章团团围住,防他生变。
贺臻站立不住,一把抓住单容手臂,只吩咐道:“速速传令各处城门,命其紧闭城门,严加防备,不管何人前去,手持何种手令,都不肯擅开城门。凡有可疑人物,一律杀无赦。”
白章闻言嘿嘿冷笑,“晚了,贺臻,这会儿功夫,静宇轩怕已是带着人打开了北城门!”
贺臻听得心中大惊,静宇轩这半年来多次出入泰兴寻白章为其疗伤,此事他早就知道,还曾起意招揽,只因那女魔头太过喜怒无常,这才作罢,不想她却被白章所用。
白章面上已现疯狂之色,又道:“那静宇轩虽是魔头,却是守信之人。我为她扩展经脉,她则为我与纥古越传信。你当纥古越近来为何对泰兴围而不攻?真以为他是怕了你?他不过就是在等你水军东去,等我寻得机会,替他打开城门罢了!哈哈哈哈……”
他狂笑几声,忽地戛然而止,双目圆睁地坐在轮椅之上,没了动静。旁侧几个护卫俱都看得又惊又惧,当中一人小心地上前探了探白章鼻息,回身颤声与贺臻说道:“死,死了。”
贺臻此刻已顾不得白章的死活,他闭目深吸了口气,一连发了几道命令,待那些护卫俱都急急离去,这才叫单容架着他回前院正厅。他人还未走出院门,就听得城北忽地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贺臻脚下不由一软,几乎栽倒在地上。
完了,城破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将领纵马从北城门赶来报信,北城门被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从内强行打开,暗藏在外的北漠人马趁机冲入,城门守军不敌,已是被那北漠人杀入了北城。
泰兴主力已经东去,只要被纥古越打开豁口,这泰兴必失。贺臻脸色铁青,齿关紧扣,过得片刻,才缓过那口气来。几员心腹将领已是闻讯赶到,听纥古越已经攻进城内,皆都劝贺臻弃城逃走,待日后水军调回再作打算。
贺臻却是缓缓摇头,他不能逃,他是贺臻,他绝不能弃泰兴而逃。若是他逃了,就等于拱手将泰兴送给了纥古越,便是日后水军调回,也难夺回泰兴。当今之计,唯有与纥古越在城内死战,撑得水军回来,这才能有一线生机。
“不能走,北城丢了,再去夺回来就是了!”贺臻说道,他稳住心神,重新分派了城中防务,将那几个将领俱都指派了出去,这才命心腹去后院寻芸生过来。
过不一会儿,芸生便就随着单音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进门看到贺臻这般模样,不由大惊,忙扑到父亲膝前,急声问道:“爹爹,怎么了?可是纥古越又来攻城了?”
贺臻微微苦笑,答道:“纥古越已经攻入了北城,泰兴城已破。”
芸生听得怔忪,父亲之前刚与她说过泰兴无事,怎地就会突然被纥古越攻入城内?她心头顿时涌上无尽地恐慌,“爹爹……”
贺臻手抚上女儿头发,低头深深看了她两眼,沉声道:“芸生,你听着,爹爹要托付你一件事情,你仔细听好。”
芸生心绪早已乱作一团,闻言只能惶惶然点头。
贺臻道:“你带着你母亲,你弟弟,还有你十二哥的妻儿,从密道出城,渡江去云西你外祖母那里避难。”
“你呢?爹爹你呢?”芸生立即问道。
贺臻淡淡一笑,答道:“爹爹需要留在泰兴,等着你莫家伯伯带水军回来。”
一听贺臻不走,芸生叫道:“不!我不走!我要和爹爹留在泰兴,我——”
贺臻打断女儿的话,“芸生,你听爹爹说。”
芸生闻言只是倔强地摇头,一双杏眼中满是泪水,道:“不,我不听!要走,大伙就都走,要不走,就谁也不走。咱们是一家人,就要不离不弃,生死都在一起。”
她这分明就是孩子气的傻话,贺臻却听得微笑,就连那早已冷硬的心也不觉有些发热。他双手扶住女儿的头,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芸生,你难道要看着你母亲和弟弟他们死在北漠人的刀下吗?听话,带着他们走,护他们周全,爹爹相信你能做到,爹爹知道你一点也不比辰年差。”
芸生迎着父亲的目光,面容一点点坚毅起来,终咬牙说道:“好,我带他们走。”
早已有心腹护卫等在院中,瞧见芸生从厅内出来,立刻就跟了上来。芸生走得几步,不禁又停了下来,回身看了一眼那端坐在椅中的父亲,这才毅然转身,疾步向着后院而去。
五月十七,泰兴城破,鲜氏左将军纥古越率军攻入城内。贺家军死守泰兴,在城内与北漠兵马展开殊死争夺,巷战两日,伤亡殆尽,这才叫北漠人攻下了泰兴城守府。
纥古越从战马上跃下,提刀慢慢走上前去,立于石阶之下,抬眼看城守府那洞开的大门。
永平二年,他背着阿元就是从这里出来,从这吃人的府邸中走出,他身后是冲天的火光,身前是杀不尽的恶鬼,他一步步地走,视线都被血糊住了,才终于将阿元带了出来。从那以后,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替阿元报仇,他要杀回来,就从这正门里杀入,杀得贺家一人不留。
时隔二十三年之后,他终于再一次立在了这里。可是阿元,你现在去了哪里?你可能回来再看我一眼?看着我沿着当日你曾走过的路,一步步地杀入贺家,杀了那背弃你的负心人,杀了那些谋害你的贺家人,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你的亡灵。
阿元,你陪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照在纥古越的铠甲之上,分明是极暖的颜色,却泛出冰冷的光,寒了那四周的空气。纥古越慢慢端起手中长刀,薄唇紧抿,一步步向那台阶上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