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好男人

7．鞠向东的念想

　　鞠向东的念想，或者说是生活目标，到底是什么？有时候鞠向东自己也很糊涂，或者说是难为情。难为情是因为此目标时而清晰时而糊涂，清晰和糊涂还都是阶段性的，和他的境遇关系密切。

　　不管怎么糊涂，这个念想基本分为两大方面他还是确定的，就是关于事业和生活。

　　曾经有一度，鞠向东觉得自己有可能要升副总编辑了，可是，上级突然给杂志社天降了一个，这个天降的副总编辑，居然和他同岁，也就是说，人家要是不打算中途离开，他的角色和任务就是陪人家到退休。这让他觉得自己彻底没希望了，他的副总编辑梦想被一个空降兵瞬间破灭。

　　还曾经有一次，一家效益不错的民营传媒公司，了解到他的媒体资深资历，跟他主动接触，希望他考虑一下一个总监的职位，他却临阵发生脱逃念头。因为他听说，那家传媒公司虽然挺挣钱，但那个钱相当不好挣，他要是去了，就没有现在晃晃悠悠的好日子了，他得给人家卖大力气，才能实现腰包的鼓囊。这让他想起股市里的一句话，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他明白，有多大效益，就会有多大的风险。最终，效益和风险并存的事实，让他却了步。人家跟他谈话的时候，他不好意思明说，就跟人家嘟嘟囔囔，看上去就是言语不详，态度不明。

　　那段时间，实际上他的确处在一个高度纠结状态，又想挣大钱，又怕担风险，又想当主管，又怕担责任。他的纠结最终导致人家也对他失去了兴趣。机会就这样擦着肩膀过去了。

　　如此一来二去，鞠向东深深感到，想做官想攀升，他目前的形势就是，纵向有难度，横向有风险。别无选择，他只好接受原地踏步的状态。至此，关于做官掌权的念想，在鞠向东的脑子里，就变得越来越渺茫。

　　太太不想渺茫，并且对渺茫有看法。太太知道有单位主动示爱后严重埋怨他，说他口口声声一直在等机会，可机会来了却不敢抓，根本就是没能力没本事没魄力没自信，让他少罗嗦赶紧去抓机会，还说一个男人没担当没风险哪来的好前途好日子，她愿意陪着他经受风险云云。太太还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他不谋求发展，就眼下他这几千块钱工资，这辈子，她和儿子就别指望住大房子，更别指望其他的了。

　　太太这么埋怨，鞠向东很无语，太太的其他指望更让他无语。因为这涉及到了他的第二个念想，过好日子。鞠向东的这个好日子，原本还属于老百姓的那种好日子，无非是房子再宽敞一些，存款再多一些，花钱可以放松一些，等等。可是后来，受到小M的严重影响，好日子的标准发生了重大变化，已经不是那种仅仅有尊严的好日子，而是那种相当有尊严的高品质的好日子。

　　鞠向东住的的房子，是单位早些时候的福利分房，七十多平米，还是八十年代初的老房子。儿子上了中学，已经十四岁，并且长得人高马大，那个六七平米的小房间，实在住的很憋闷。家里没面积，的确是很不方便，老家一来人，只好在外面安排旅店。问题是，老家时不时就来人，住店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开支，当然是人民那币，

　　鞠向东做梦都想过好日子，舒舒服服住大房子，潇潇洒洒开好车，眼不眨地穿名牌，他还想让儿子出国深造。可是，这一切的念想，靠他那几千块人民币是不可能实现的。坊间都传说，当记者的可以赚有偿新闻的钱，就是说收入不止一个颜色，可以有一种灰色的。这传说他不爱听，哪有那么容易！个人收人钱财，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再说，即使你想伸手，还得有人往你手上递呢！就他那一个三流小杂志，也得有人看得上才行。就算偶尔得些发布会的车马费，他一当主编的，还能跟人家小记者去抢？

　　外快这话，他也就糊弄一下太太，在太太那里赚一点可以挣钱的印象分，外财？对鞠向东来说，那个即使有，也是小打小闹，杯水车薪的，根本满足不了他有关好日子的念想。

　　感谢命运，因为命运让他认识了女地产商小M，并且，命运还让小M迷上了他。他想起了太太经常说的那句话，觉得天上真给他掉下了馅饼，觉得老天挺开眼，不忍心让他这么一表人才的男人，既没官当，还没钱花。

　　其实老天对他不薄，爹妈给了鞠向东一个好皮囊，就是足够英俊。鞠向东的脸，基本符合中国男人帅的标准：高鼻梁，中等国字，一头浓密的黑发，一双略微欧式眼睛，还有一下巴的络腮胡子。要不然，小M也不会瞄上了他。

　　第一次见面，小M就说他像韩国大明星朴西建。当时他不认识这个朴西建，被小M夸得有点云雾，后来，他回到办公室上网一查看，再对着小镜子左照右照，发现是挺像，当即心里就涌上来一股子自信的力量，也突然觉得，男人的脸，也很重要。

　　认识小M没几天，很快，小M就让鞠向东真实的感受到了什么是好日子。可以说，是女地产商小M，给了鞠向东一个好日子样本，之前，都只在脑海里，他都在想象。

　　自从和小M依偎，鞠向东的衣着档次就呈直线上升架势，从内衣内裤，到外衣皮鞋，都是高档货色。有一次，小M非要拉他逛商场，那一次，鞠向东算是见识了什么是有钱，见识了小M花钱的豪迈。

　　那一次，小M几乎把鞠向东武装到了牙齿。一条价值三百多的内裤，一口气就给鞠向东买了十条，一件标价两万八的羊绒外衣，鞠向东刚一上身，小M就绿了眼，立即就对销售小姐说，开单吧，还说他简直就是衣服架子，不穿名牌都对不起自己，弄得销售小姐在一旁直羡慕，说你太太对你真好啊。当时小M听了，脸上立即绽放出幸福的花朵，鞠向东听了，居然也跟着绽放了一下。

　　挑挑拣拣，马不停蹄地出没于一个个试衣间，鞠向东心花怒放。心花怒放的鞠向东，一直没忘了跟小M推辞，说怎么能让一个女人给男人花钱，但人家小M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说，挣钱就是花的，再说给喜欢的人花钱那是享受。说到这儿，小M还故意扭捏着身子，做出一副小女人状，说，求求你啦，给我这个享受的机会吧。

　　小M这么说，鞠向东有点感激，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没让他太丢男人的面子。

　　那一次，鞠向东悄悄的粗算了下，小M给他花了三四万不止。

　　小M的善解人意，一次次的让鞠向东大为感动。他惊讶，小M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每当在他脑子里刚有想法的时候，她就像是看见了他的思想，就能顺着他的念头，帮他完成他的想法。

　　有一次，他正驾着小M的车带着小M无目的地行驶在二环路上，一个高档会所从眼前闪过，当时，他脑子里突然想，这些会所里都是些什么服务呢？都是些什么人进出？能进去看看就好了。他正想着，只见小M突然手一指，让他把车拐进一条岔路，他一路顺着小M的指引左拐右拐，心里还想，不会真的带他去会所吧。果然，小M直接把他带到了一家私人会所。

　　小M似乎完全洞察了他对会所的好奇心。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那段时间，小M带着他，几乎躺遍了京城大小会所的按摩床，吃遍了各个会所的各种档次的自助餐，让他享受了各种各样的会所服务。

　　小M把他架上去，不知不觉，他自己已经下不来了。没有小M买单的时候，他也眼光变高，手脚变大，晕乎间以为自己是有钱人。当然，这是个错觉，这个错觉害人不浅。

　　有一次，他在家里那个狭窄的卫生间刮胡子，刮着刮着突然冒火气，就跟太太发脾气，说家里的剃须泡早该扔了，品质太次。太太反驳他，说就你那老百姓的胡子，用香皂剃就行了，还想要剃须泡，还想要高级的，买高级的也是浪费。

　　太太的话很噎人，鞠向东几次欲言，想说自己的胡子在别的女人眼里是美髯公的毛，但他还是努力止住了。原因有二，一是担心自己说漏了嘴。小M送给他的剃须泡，还在办公室里，他一直没敢拿回家来，因为是个法国大品牌，据说很贵。如果这个话题深入下去，难免把自己的消费水准暴露了。二是不想招惹太太跟自己说话。

　　自从认识小M，他就懒得跟太太多说话，有时候在一起几天时间，他跟太太的言语，甚至就用了“嗯”、“好”、“行”几个单词。关系很淡并且越来越冷，甚至“冷”得有点暴力。太太无数次的跟他嚷嚷，说鞠向东你连个摆设都不如，摆设还不会气人。鞠向东这个做丈夫的，几个月不进老婆的被窝，老婆进去了还往外推，理论上简直不是个东西。

　　面对鞠向东突然地高档，太太也曾经质疑，说你怎么尽给自己添好东西，有外快也不给我们娘俩买？他就理直气壮的跟太太说，都是采访对象送的，难道还能叫人家给你们也送？有时候，为了不引起太太过多注意，鞠向东故意埋怨人家给他送的是水货，样子好看不值钱，或者，故意装作不知道皮鞋的价格品牌，说穿着不舒服，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每逢此时，太太就一副早知道的样子，说你以为你是谁，谁会给你一个破主编送真货。他就暗自窃笑，觉得太太的自以为是很蠢很可笑。自己像个老牌特务，潜伏很深。

　　太太之所以一直相信他说的这些理由，主要是他太太坚信，没有人会给一个破杂志的小主编送贵重礼物。

　　直到她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蛛丝马迹。

　　自从和鞠向东开始约会，仅仅三个月后，小M做出了一件叫鞠向东非常目瞪口呆，然而也非常心花怒放的事情。

　　小M买了一套新房子。

　　鞠向东没想到，小M居然把他的生活品质构架的那么高，居然为了他出手如此的豪迈，这简直令鞠向东佩服不已，也感动不已。当然，鞠向东也非常明白，小M买房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们的约会，这一点，小M毫不掩饰。她说她已经不喜欢酒店了，虽然很刺激，但是显得太像偷情，她希望有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家。约会的时候小M经常这么说，每次鞠向东都没办法接腔，他以为小M是给他暗示，希望他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当然没办法解决，就只好假装没听见。

　　其实，鞠向东何尝愿意去酒店。每次登记房间，他都不敢抬眼看人家前台小姐，尤其是小M出手交押金，更叫他脸上挂不住。看上去，女人付账，似乎更像是俩夫妻，可鞠向东是做贼心虚，站在一边难免浑身不自在。有一次，他抢着付款，弄得前台小姐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立即明白，抢，会显得更加可疑，一男一女开房间，抢着付款？显然不是两口子啊，就连情人都不像。这么一想，他深为自己的行为懊悔，就赶紧转个方向，像一个耍赖的丈夫，昂着脑袋踱到一边去了。

　　鞠向东没想到，小M总是说不愿意去酒店，人家并不是暗示他什么，人家是在告诉他，人家自己已经有所计划。鞠向东怪自己小心眼，以己度人家了。

　　小M买的房子，离他俩住处都很近，是一个约会很方便的公寓。房子是精装修，只需要添置一些必备的家具，就可以拎包入住了。

　　那段日子，鞠向东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每天一到下班，或者就干脆早早从单位溜号，小M的司机把车开到杂志社接上他，司机就离开了，鞠向东开车带着小M，他们一起去家具城。他们完全就像一对无比幸福的夫妻，甜蜜的穿梭在那些无与伦比的高档家具之间，只要鞠向东看上的，小M都会毫不犹豫的签单。

　　有一套德国出品的大书柜，鞠向东一眼就看上了，再问价格，鞠向东不言语了，他觉得贵得离谱，至少远离了他的家具谱。他正要走开，小M在身边说话了，“喜欢？喜欢就买呗！你别总问价格好不好？你这样的文化人，才配有这样的书柜呢。点头嘛，快点头嘛。”

　　小M说的娇嗔，说的恳切，言语中，还充满了对鞠向东的文化崇拜。人家买单的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倒像是求你似地，无论是一旁听音的卖家，还是鞠向东自己，都听得满心欢喜。说到做人会说话，这人前人后，人家小M都做得相当漂亮。鞠向东满心的热爱和满足，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

　　那一刻，鞠向东都有了一种冲动，恨不得马上把可爱的小M，按倒在家具城里任何一张大床上，不单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更多的是好好满足一下小M，算是犒劳。

　　之所以说是犒劳，原因在于小M在那方面欲望强烈，鞠向东是深有领教。每次约会，她都把性事当成头等大事，总说让他好好犒劳一下她，完全颠覆了这件事情的传统意义。对这种无所顾忌的粗野口头语，鞠向东一向表现尴尬，不知道应该勇往直前的当使命完成，还是当玩笑话。不管他当什么完成，有一点他很看得很清楚，在床上，小M完全不顾忌他的能力以及感受，一门心思独自享用。

　　但是，在小M撒娇给他买书柜的那一刻，鞠向东真的想到了犒劳这件事，并且找到了回报小M的最有力的东西。

　　那些日子，因为房子，他们过得相当恩爱。北京城有名的高档家具城，都留下了他们幸福的脚步，中外知名的品牌家具们，都目睹了他们的甜蜜。鞠向东过的那是相当恍惚，每天脚底下都踩着棉花，精神幸福的忽悠忽悠的，几乎忘记了晚上还要就寝的那个70多平米的家。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鞠向东的念想，可以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除了那一样。”

　　私下里，鞠向东会偷偷的这么想。每当这么想，他就忍不住要谴责自己的贪心。但人的贪心总是那么的不可抑制，这叫他一次次谴责失败，“那一样”总是时不时浮出脑海折磨他。

　　在鞠向东的心里，还藏着一样东西，是他念想已久而不得的一样东西，他以为，这是每一个男人的正常向往，他曾经以为小M会首先想到，可小M一直顾着左右，单单忘记了那一样，这叫他的胃口始终张开，却一直就那么暗暗被吊着，多少有些遗憾。

　　鞠向东不知道，他的“那一样”念想，小M早已经完全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