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皇亲贵戚们都在流传一个得不到证实的消息:齐王活着回来了。
皇帝子息单薄,只有齐王一个儿子成年,还在两年前那场大败中失踪。虽然此事被全力压了下来,齐王一直对外称病,据说是在自己封地养病,但关于他阵亡的谣言一直没有停止过。
这件事情变得这么神秘也是有情可原。皇嗣本就是国家重中之重的首要大事。按理说,既然齐王成年,又没有其他皇子,那么他即位是迟早的事,早就该册封太子移居东宫。但齐王不为皇帝所喜,这么多年虽然住在东宫,却始终无名无份,倒像是皇帝一直在等着后宫之中再出现一位皇子。然而这么多年,竟然就再没有了。此事不但牵动满朝文武的神经,更令远在定陶的纪家分外关注。
因此当齐王回京的消息被送到定陶后,纪家排行老三的纪恕立即带着夫人启程前往京城。此行美其名曰是打理京中的生意,随行的三奶奶却一到京城立即请旨进宫,说是为纪昭仪带来了家乡土产。
饶是纪家在各部都有自己人把持,等到宣进的旨意也已经是第三天了。
距离与璇玑初见已经三四年的时间,当日那个初涉人世的小姑娘已经成了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妃子,早已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三奶奶却是见过世面的人,按规矩行跪拜礼后,立即亲亲热热拉着璇玑的手嘘寒问暖地细细盘问起身子可好,日子过得是否舒心,有什么缺的想吃的,家里的虽然不如宫中的贡品,却总是家乡滋味云云,仿佛璇玑真就是纪家嫡出的女儿,自小姑嫂一起和乐融融地长大一样。如此周旋了半日,这才斟酌着切入重点。
“听说齐王回来了?”
璇玑早就知道她的来意,话就按照事先备好的对上:“刚回来时见过,如今被陛下指派在明夷堂闭门思过呢。只是身体仍然没有大安。”
“知道是什么病么?若只是身子弱倒好办,咱们家在京城就有药行,场面货就不提了,上好的老山参,新鲜鹿茸什么的倒是多。不敢说比宫里的好,到底是咱们家一片心意。”
璇玑笑道:“这话嫂子该去跟齐王自己说啊。如今我又见不到他,纵然有这份心意,也没办法传呀。再说了,瓜田李下,这个嫌,我的比别人更谨慎。”
三奶奶倒是没想到她自己挑起这桩说不得的事儿来,只好笑道:“我就更见不到他了,不过一说罢了。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人家怕也不稀罕咱们家的这些草根树皮。”
璇玑越发笑得滴水不漏:“三嫂子怕是舍不得吧,还说人家齐王眼界高。他没那么挑剔,他这人我了解。”这话说得更显亲昵,一心想打听绯闻的三奶奶反倒接不下去了,只好略把笑意收了,说明来意。
“这次出来前,老爷嘱咐问你的肚子,这么久了怎么也没个动静?”
璇玑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久久不说话。
三奶奶凑过来低声问:“不是说陛下对你专房独宠么?”
璇玑叹了口气:“只怕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三奶奶一怔,脱口问道:“莫非陛下在练……”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璇玑飞快地打断:“有件事儿三嫂要转告老爷。”
三奶奶见她神色有异,也不敢深问,点了点头:“你说!”
“陛下已经决定传位给齐王。”
“已经确定了?”三奶奶一惊之后,沉着地问。
璇玑苦笑:“陛下就只齐王一个儿子,不传给他,还能有谁呢?”
三嫂微微摇头:“璇玑,你可知道这消息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对纪家又意味着什么?”
“就是因为知道,才要跟家里人商量。”
三奶奶也有些发怔,想了半天,终于横下心问:“璇玑,你老实告诉我,这次齐王回来,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璇玑摸了摸袖子里的那支玉簪,半天吐出四个字:“爱恨交织。”
“那就还有救!”
“有救?”璇玑不禁诧异地向三奶奶望去,两人目光相交,电光火石间,她读懂了对方的意思,惊得向后急退,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不行,绝对不行!”
三奶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紧逼不舍,一字一顿地说:“璇玑,行百里者半九十!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璇玑顿住。
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皇帝说过要做太上皇带璇玑去寻仙访道的话,但此事从无先例,只怕不可能会实现,不过是皇帝一时的戏言而已。这也就意味着皇帝死后,益阳将继承帝位。而璇玑这个背叛过他的女人,以齐王孤绝的性格,断没有对背叛者心慈手软的道理。即使他手下留情,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冷宫枯老,永无翻身之日。
而纪家无论是璇玑入宫还是大散关一役中都脱不了干系,如果真由益阳即位,只怕这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这种局面,是纪家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三奶奶的意思很明确,趁事情还没有成为定局之前,璇玑应与齐王再续前缘,为日后铺路。
这却是璇玑无法接受的:“三嫂想过没有,就算我不去计较名声……我这样的女人,早已经声名狼藉,齐王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回心转意的人?就算我重回他的身边,芥蒂不可能消除,我再也不是他当年的正妻,只是一个趋炎附势,首鼠两端的女人。他眼中的我一文不值的话,对纪家又会有什么助益呢?”
三奶奶想了半天,忽然一笑:“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还有一个妹妹?”
璇玑一怔:“她还小,算起来今年才八岁。”
三奶奶笑道:“咱们这位齐王,说起来真不像魏家人,说他行止不端吧,身边姬妾其实有限的很,倒是对你一往情深。你那妹妹长得像你吗?”
璇玑心头绷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才刚两三岁,哪里就能看出来啊。纪家女孩子这么多,家里要重新拉拢齐王,何必舍近求远呢?”
三奶奶没有接她的话茬,笑道:“这件事情且放下不急,我倒是有个法子,未必要你跟齐王重续前缘,只要做到一点就可以了。”
“什么法子?”
三奶奶过去在璇玑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这话其实早在璇玑意料之中,听了并没有表态,只是说:“今日天色晚了,三嫂一路进京怕也没有休息好。今日就不留三嫂在宫里用膳了。”
三奶奶也知道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璇玑不是头脑不清楚的女人,自然会掂量。于是点头起身,拉着她的手只多嘱咐了一句:“你如今还只是个昭仪,厚德堂里给你娘准备的地方还虚位以待。”
三奶奶走后,璇玑心事重重,将所有的侍女内侍们都轰到庭院里去,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一直坐到天黑,也不让人点灯,也不命人传膳。侍女们守得心慌,不顾她的命令推门进去查看,却发现不知何时璇玑已经睡下,于是不敢惊扰,又退了出来。只有贴身女官冯嬷嬷不放心,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又回到寝宫查看。
只见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一缕黑发露在外面。冯嬷嬷叫了两声不见回答,将灯凑近了去看,认出那头发是平日梳妆用的义髻,吓得一个激灵,不顾一切地掀开被子,果然里面哪里有什么人,只是虚垒了个人形出来而已。她心头一沉,立即明白了原委。僵在原地想了半天,果断将灯吹熄,自己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去。
因为是闭门自省,虽然是皇帝指定了让益阳入主明夷堂,他却必须要避主殿而居偏院。此地本是储君居住的东宫,益阳少年时出阁建府,虽然没有皇嗣的名分,却也被授予了在东宫组阁的权利。没有人怀疑作为皇帝的独子,他有朝一日将会继承大统,只除了他自己。
有些事情是冷暖自知的。尤其是在亲情方面。益阳从来没有从父亲那里感受到一丝父子间的温情,相反,即使在梦里,从小到大父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情形都在不断重复。那目光里有一种深沉的恨意,绵绵不绝,无可消除,以至于这父子俩都清楚且默契地尽量避免目光相对。就好像,父亲对儿子的这份恨意,是一个不可宣之于口的机密,被小心地保守着。
璇玑进来的时候益阳正在灯下捧着一本棋谱打谱,黑子白子相继落下,在上好的榧木棋盘上发出好听的声音。是门开处钻进来的寒风惊扰了灯光,益阳抬起头才发现了裹着风氅的璇玑。
相隔两个月的这次见面完全出乎意料,益阳瞪着她怔了片刻,好笑地摇头:“纪恕前天才进京,你今天就出现在我这里,纪家的手到底要伸多长才算够?”
“我来,跟纪家无关。”璇玑褪下裹在外面的风氅,露出里面内侍的服色,见益阳目光突然闪动,脸一红,侧过身去,将风氅搭在了一旁的楠木架上,借着抚平褶皱的当儿平复了一下突然跳乱了的心速,这才回过身面对益阳:“我是为了你来的。”
“为了我?”益阳索性放下手中的棋谱,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
“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承蒙娘娘关照,已经大好了。”他嘴上说着宫里的套话,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讥讽,右手指间夹着一枚白子,轻轻敲打着棋盘。
璇玑无视他的嘲讽,低头去看了片刻,认出是前代国手沈沧浪的纵横谱,不禁笑了:“沈沧浪这盘棋,光我看着你就打过十几二十次,怎么如今还在研究它?”
益阳被她一说,也忍不住莞尔:“我自小就最不喜欢杜工部的诗沈沧浪的棋,觉得他们俩一样的谨小慎微格于规矩,师傅嫌我轻浮,明知道我最讨厌,偏让我去学杜诗研究沈谱。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成了习惯。作诗这种事我终究不是那块材料,下棋么,总算没遇到过高手。只是当年我年轻气盛,纵然打了几百遍谱,不喜欢终究不喜欢。这两日闲来无事重新拾起来,突然发现沈沧浪也合心可意起来。”
夜色浓重,只有一盏孤灯点亮世界上这一个角落。外面的更漏轻轻划过,传不进这深宅偏院。在他絮絮地说着话的时候,璇玑就隔着案子站在他的对面,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唇上,渐渐氤氲了起来。
他就那么清淡地闲聊着,就像是面对一个少年时的玩伴,或者是神交已久的棋友。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淡淡扫过她,落在棋盘上,又从棋盘上回到她的身上。一切都那么自然,既没有刻意的回避,也没有暗藏心机的审视,就好像,面对着的是一堵墙,一幅画那样。
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璇玑感到无比艰难。一切都已经不是旧时了,爱恨纠葛,已经闹过一轮,本来以为是再也不能相见的仇人,没想到还是得硬着头皮来。
见她愣神,益阳反倒先笑了:“你大半夜打扮成这个样子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发呆?”
璇玑眼圈发烫,低下头,强抑着心头的情绪,笑道:“我以为你会要我的命。”
“是吗?”他仍然由着她兜圈子:“你心里,我这么可怕?”
他问话的语气仍然平平淡淡,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捕捉的颤抖,将璇玑心头那根弦拨得叮得一声响。她顿时觉得力气从脚底都溜走了,需要在椅子上缓缓坐下,才能稳住心神。
“我从来没怕过你。即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觉得你可怕。”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希望将这些字印刻在他的心里。“益阳,我只觉得对不住你。”
“哈!对不住我?”他突然又尖锐了起来,“所以你今日来,是要补偿我?打算如何补偿呢?定陶纪家虽然富可敌国,但还入不了我的眼。世间事无非钱权二字,想来昭仪娘娘是要给我送权来?”他哈哈地笑:“纪家的钱,父皇的权,璇玑娘娘你现在哪一样都不缺,难怪财大气粗,跟我来说补偿。好,你要补偿,咱们就算一下你该补偿我些什么……哦,不对,你什么都不欠我的。真要细算,无非你住在我齐王府那半年时间的吃穿用度,赶明儿我让人算出个数列出明细给你过目如何?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饭我只当喂了狗,衣服统共不过那么几十件,我齐王府还出得起。就算是头面首饰,如今也未必入得了娘娘的法眼,不过是些玩意儿,随便送了谁就是。咱们俩的帐结清了。”
璇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强行撬开贝壳暴露在风雨里的蚌肉,只能任他冷嘲热讽,没有丝毫招架之力。这意料之中的暴风骤雨真正落在身上,并不疼,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一切的初衷,算计在此时都派不上用场,她只能长久地沉默着。
这沉默却让益阳惊觉自己尖利言辞下的怯懦。一种被揭穿了的难堪击中了他的骄傲,血液涌上头,看着她默然无言的样子,他突然暴躁起来,手一挥将面前的棋盘扫了出去:“滚出去!”
黑白两色的棋子漫天飞洒,叮叮当当散落得到处都是。甚至有几粒击打在璇玑的身上,真切的痛感让她从窒息中醒觉过来。
璇玑缓缓站起来,撞上他冷硬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来前想好的说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不,此来本就无比荒谬,她不该听信了三奶奶的谋划。纪家人,又有几个懂得眼前这个男人呢?连她纪璇玑,也不敢如此保证。
一切已经没有意义。璇玑要鼓起最大的勇气,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既然齐王殿下有命,璇玑不敢不从。望殿下以后善自珍重,璇玑的罪万死莫辞,他日自有偿罪的一天,请殿下耐心等待就是。”
她站起来蹲身行礼。益阳一言不发,侧身不受。璇玑苦笑了一下,转身要走。脚下却踢到了一粒棋子,发出叮的一声。她低头去看,怔了一会儿才弯腰去捡起来。是一粒晶莹剔透的白子。蹲在地上展眼望过去,刚才被掀翻的棋盘倒扣在不远处,棋子却洒了满地,灯光下,一片亮晶晶。璇玑极缓慢地,将棋子一粒一粒地捡起来。
益阳的目光牢牢落在她身上,似乎是想看透她一举一动背后的目的。这个女人,不会做没有用的无用功。可是那八九十颗棋子,落得满地都是,她极有耐心,每一粒棋子捡起来,都要细细端详,然后放入手心。当手心无法承载更多棋子的时候,便用掀起衣角兜着,像是满满地装载了无数至宝。
“你在干什么?!”他终于失去耐性,大步跨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恶狠狠地质问。
不知道是因为他粗暴的态度,还是寒冷,她浑身颤抖,几乎语不成声。“这副棋子……我记得。”终于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的光芒也像满地的棋子一样,莹莹发亮,“定陶山中的别院的亭子里,我们喝着茱萸酒在满山松涛声中手谈;齐王府鹤亭里,你眼看要落败就想出坏招让冬虫偷我的子……我都记得。”
益阳盯着她半晌,长叹息,松手放开她:“忘了吧,忘了好。”
他意兴阑珊,推开璇玑转身走开。
刚走出一步,却发现袖子被她牵住。
“放开。”他低声命令,声音暗哑。
她看着怀里那黑白相杂的棋子。他们都是棋子,任人摆弄,相互厮杀,纠缠不清。她一直这么为自己找理由,作为棋子,只需要按照既定的路线去走就行了,截切围提,每一步都不是自己的选择。然而当棋子离开了棋盘,会是什么后果呢?如果棋子离开了棋盘,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那棋子也会拥有这一瞬间的悲喜爱恨吧。
多想,成为离开棋盘的棋子!
眼泪落下来,跌落在棋子上,依旧莹然。
“你……”益阳没有忽略她的泪水,他想冷笑嘲讽,想甩开她的手,将她推到门外去,想把她远远地,踢出他的世界。然而当他伸出手的刹那,就将那些被用来当做盔甲的恨意全都抛诸脑后。“你哭什么!”他的语气依旧不耐烦,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深深吻了上去。
璇玑一惊之下,本能的反应是将他推开。
棋子稀里哗啦地再次落了满地。
推开他的手却没有离开,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益阳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那目光铺天盖地,无可躲避。
“我不想……”她说,语无伦次,“我不想……虽然我来,可不应该……找你,不是为了利用你……”
他皱眉:“什么?”
“算了!”璇玑终于放弃,咬住他的唇,搂住他的颈,将自己契入他的怀抱。两具发烫的身躯,积蓄了天长地久般的思念,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轰然燃烧。
他粗暴地将她压在桌子上,桌沿刀刻一样抵住她的后腰,令她的身体像是要被折断一样。内侍服饰的衣襟被拉扯开,贴身的衣物毫不留情地撕扯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寒冷的空气激起大片的栗皮,璇玑觉得自己也许会先被冻死。但仅仅片刻之后,他火烫的身躯随身而至,将她牢牢覆盖住,用他身体的重量,挤压她的身体。
璇玑手臂无意识地挥动,像一个溺水的人要抓住救命的稻草,她触手可及的,只有两只棋碗,一个不经意的拉扯,棋碗被倒,冰凉的棋子滚得到处都是。
他的吻密不透风,几乎要将她的魂魄吸走。璇玑手中抓到棋子,死死扣在他的背上。她四肢都缠绕在他的躯干上,体会那种火烫的穿透力。他带着她动,粗粝的桌面尖锐的桌角疼得她眼泪直流,却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他们像是角力,又像是斗法。两个僵硬冰冷的灵魂在火热的躯壳下碰撞,火花四溅,几乎将整间屋子都焚毁。
他突然调整角度,抱着她滚进床里。她手上的棋碗倾泻,两人之间滚入冰凉的棋子,顺着两人的身体向下滑动聚集,这异乎寻常的触感刺激得她失声尖叫,他更加奋力地侵略,棋子与毛发纠缠和皮肤摩擦,似乎无处不在。
璇玑觉得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足以令自己灵魂出窍。前所未有的欲望令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顾一切地逢迎,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禁锢在自己胸前,每一寸皮肤,每一个触摸,烧得她骨头里发疼。想要更多,不能停止,她就像一个干涸已久的水塘,贪婪地索要着一切。
他却停了下来。伏在她的胸前,轻轻地喘息,紧接着是轻微的咳嗽。汗水从额头,下巴,鼻尖上跌落。
“益阳?”她干咽了一口,闭着眼询问。
他的吻落下来,从额头到胸前,流连不去。
“益阳!”就差一步,她哭了起来,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益阳,益阳,益阳……”
短暂的喘息之后,他重新闯了进来。这一次不再粗暴。如和风细雨,舒缓着两人紧绷的情绪。“别急……”他轻声说,取次花丛,轻挑慢捻,直到她放松下来,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任他将自己搓扁揉圆。璇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从灵魂到肉体都被他掌控在手上,一呼一吸之间,天崩地裂。
她是沉溺于欲望的女人,渴望被巨大的外力碾压,似乎深藏在骨髓中的生命,要这样才能被提取出来。当年的权利,和这一夜的仇恨,都令她欲罢不能。就像是毒药,虽然知道致命,却义无反顾地喝下去,只为了喝下去的那一瞬间生死两极的刺激。
情到浓处,她忘乎所以,死死抱住他的颈子,低声喊:“益阳,益阳,给我一个儿子吧。”
他一愣,立即明白了全部的原委, 低低地笑起来,笑意冰凉,瞬间掠走了她全部的热情。
“好,就给你!”
接下来的动作里,柔情蜜意,甚至情欲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成不变的应付了事。璇玑闭上眼,试图忽略疼痛寻找回之前的热烈,但一切已经太迟,无论她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她怀中突然一空,益阳已经抽身而起。“益阳?!”是为了弥补还是为了解释,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缓缓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只说了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