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草木深,苏锡名士多。
古往今来,多少诗人雅士在这三万六千顷的浩瀚湖面上,不知泼洒了多少华美绝伦、空灵剔透的笔墨。今生前世,苏州和无锡这两颗托在太湖母亲手掌上的璀璨明珠,不知养育了多少为中华文明书写辉煌、增光添彩的英杰。
风土清嘉,人才辈出,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有一句精辟的概括:
梁氏夫妻为寄客,
陆家兄弟是州民。
“梁氏夫妻”指东汉高士梁鸿、孟光,他们寄居无锡鸣山,终此一生;“陆家兄弟”是陆机、陆云,他们是西晋重要作家,一代文宗。我十分感佩刘禹锡的敏锐和凝炼,短短两句话,就锤炼出苏锡是一块“出人才,留人才”的“风水宝地”。
确实如此,在苏锡这块人文宝地,除了泰伯、仲雍、寿梦、季札、言偃等开发江南的先贤外,另外有西汉严忌、严助;西晋张翰、陆机、陆云;刘宋陆探微;萧梁张僧繇;唐代张旭、陆龟蒙;两宋范仲淹、范成大;明代名相王鏊,著名书画家沈石田、唐寅、文徵明、仇十洲、祝枝山、董其昌,建筑学家计成,大思想家顾炎武;清代政治家翁同龢等。
宋代的苏州两范——范仲淹和同族后辈范成大,是两位蜚声政坛的优秀文学家。范仲淹在家乡修水利、建府学并首创范氏义庄,身体力行地实践了他“先忧后乐”的人生哲学。田园诗人范成大在告老还乡、卜居苏州石湖后,寄情于诗,写下六十首清新优美的《田园四时杂诗》。他的四季田园杂诗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琅琅成诵,其中脍炙人口的一首是: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夏日田园杂兴》之一)
吴中把最辉煌的一页写进了明史和清史,在这两个朝代中,“科第冠海内”,状元、进士、文人、名家林立迢递,屈指难数,仿佛应验了唐代诗人韦应物在《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一诗中所盛赞和预言的话:
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
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强。
唐宋的诗文之流融入水城,激发后浪,到了明清时期,包括姑苏才子唐寅(伯虎),诗坛俊彦高启、通俗文学巨匠冯梦龙、杰出的文学批评家金圣叹、现实主义剧作家李玉、思想家和诗人顾炎武在内的一大群名士大笔如椽,用他们的诗文、小说和剧作,在古城建筑了一座座绚丽多姿的精神大厦。冯梦龙及其“三言”古今小说的出现,造成了短篇白话小说的繁荣局面。通俗文学在苏州首先兴起,直接影响和促进了说唱文学的产生。以李玉为代表的剧作家,又适逢其时地向时代献上了一批适合于演出的戏剧作品,使古老的昆曲以及苏州评弹等地方戏曲应运而生。
与文徵明、祝枝山、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的诗人唐伯虎,同时又是优秀的画家和书法家,他与沈周、文徵明和仇寅一起组成了“吴门四家”。吴门书画曾经独步中国画坛,擅雄书法界,不仅明亮地显示了姑苏文化之光,而且也成为一朵艳丽的华夏文明之花。唐伯虎是民间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一段“三笑姻缘”或“唐伯虎点秋香”的风流韵事,纯属子虚乌有,但却流传甚广。在唐伯虎的一生中,有的只是令人悲愤的辛苦遭逢。仕途蹭蹬和家事挫折,促使他坚定地摆脱了功名利禄的羁绊,筑室桃花坞醉心画艺,使自己的诗、书、画迅速达到艺术顶峰,被称为“唐寅三绝”。唐伯虎墓在苏州胥门外唐家祖茔,清人方引谐在凭吊后写下一诗《吊唐寅墓》,赞曰:
先生胸次海天宽,只爱桃花不爱官。
荒土一抔魂魄在,满溪红雨落春寒。
明末清初的苏州出了个金圣叹,搅乱了中国文坛的一潭死水,为吴门增色不少,但也招来了颇多是非。不过无论是赞许他还是反对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金圣叹是个才子。金圣叹的文章词赋流传海内,影响深远,但他却并不热心科举功名,而是热衷于对历代小说、戏曲、诗词、历史、哲学的“评点”。离经叛道的学术思想,使金圣叹在生前不断受到“倒金”的围攻,甚至在他惨遭清王朝斩首后,咒骂声仍不绝于耳。
近代和现代的苏州,又有爱国诗人和文学革命团体南社领袖柳亚子,作家、教育家和出版家叶圣陶等人承前启后,诗文相继,使悠长的苏州诗流得以绵延不绝地流淌。
在无锡,则有唐代诗人、名相李绅,宋代抗金名相李纲,晋代名将周处,明代卢象升、东林党领袖顾宪成与高攀龙,清末思想家、外交家薛福成等。在我国古代大画家中,三位无锡人名列前茅,他们是顾恺之、倪瓒、王绂;还有地理学家徐霞客、历史地理学家顾祖禹等留名桑梓。近代以来,无锡又出现了我国最早的自然科学大师徐寿、徐建寅、华蘅芳,“面粉大王”、“棉纱大王”荣宗敬、荣德生兄弟。
吴中,这是一方“大藩之地”!它不仅向国家提供财赋,更为社会输送人才。然而,从这张长长的名单来看,其中多数人不是以科举起家的高官显宦,吴中远离京师,多数精英无缘蒙受皇家雨露和豪门恩泽,他们往往抛弃读书做官这“千古华山一条路”,从榛莽丛中另辟蹊径,以多元化成才渠道而名扬天下、流芳后世。谁也说不清张旭、陆龟蒙、倪瓒、沈石田、唐寅、徐霞客、王韬等是什么学历,但他们的成就却是远泽后代,功垂千秋。
诗画之乡的苏锡山温水柔、吴侬软语,吴人总给人以稍显柔懦文弱、略逊英武阳刚的印象。其实不然,阖闾时代的古吴之地本来是一个剑乡、一个“蛮邦”。吴王阖闾统率十万貔貅,成了春秋最后一代霸主;楚霸王项羽在苏州发兵反抗暴秦,他带领的“八千江东子弟”绝大多数是苏锡常一带人氏;明代无锡县令王其勤日夜守城击溃倭寇;东林党人坚持节操以身殉道;明末宜兴籍名将卢象升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典史阎应元和江阴百姓抗击清兵、誓死守城八十个日日夜夜……这些都证明了南人在“最后关头”的强悍之气,这也许就是“柔中寓刚”。
值得一赞的是明代苏州市民两次震惊朝廷的抗暴行动,先是织工葛成带领失业工人怒逐税监,事后毅然投案,刑满十二年释放后,他自愿为五义士守墓。五义士是五位苏州庶民,他们挺身而出为保护东林党人而怒杀朝官的壮举,演绎为千古不朽的五人墓,在苏州留下了一曲颂歌。五人墓与当年成就了公子光(阖闾)霸业的刺客专诸、要离二冢相距不远,因此清诗人蒋士铨在《五人墓》诗中叹道:
断头犹能作鬼雄,精灵白日走悲风。
要离碧血专诸骨,义士相望恨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