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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做生活的强者

  刘红科:从你的亲身经历看,13岁开始要承担带妹妹,照顾父亲的责任,不仅要支撑这个家庭,还要读书。现在我们回过头来说,好像很容易,但当时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我觉得不容易。不容易的就是,这个责任不是一天两天,你当时是看不到尽头的,这首先需要勇气,再者需要毅力,要能够坚持,所以我觉得承担责任不是光靠说的,而是实实在在地去坚持。是不是有一种信念在支撑着你,使你能坚持走过这十几年?

  洪战辉:人家问我信念,我都找不到,我觉得很笼统。有人说给自己一句格言,有人说给自己一个目标,那些都是后来才概括的。我觉得你让每个人去找他的信念,他可能找不到,包括让我找,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可能信念在每个阶段是很模糊的,我觉得在每个阶段用一个词来代替这个信念,比方说生存,责任,这些都可以作为支撑自己的信念。就是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词来代替信念,甚至有时候快乐,考上大学的目标,也是可以支撑你的。我喜欢定今天的目标,今天的目标可以简单地定几件事,我一天定10个,人家问我一天定这么多个完成得了吗?我是按最低标准定的,比方说我今天看一本书要看到多少页,我就给自己定得很轻松,每天把这些事情做完的时候我就很开心,每天完成一个目标就会有一种开心和充实的感觉。做一道数学题都叫一个目标,我完成10个目标的时候就非常开心,还可以给今天追加。这样这一天的心情都非常好,起码我有10次开心的时候。有些人为什么不充实不开心,就是你一旦跟他讲要定个目标,他就定得非常大,弄得一天都没有时间玩了,要是定10个,他今天只完成9个,他就有一个痛苦,累计到明天就有两个痛苦,越往后他越痛苦,觉得坚持太痛苦了,到最后他就干脆放弃了。其实你完全可以把它转化为坚持太快乐了,每天都比今天多一个快乐。因此,你定的基数一定要切合实际,如果今天你定得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你要马上改变,改变得切合实际一点。

  刘红科:你这里讲的是主动为自己定目标,但在这十几年中,至少在考上大学之前,你很多时候都是被动的。在被动的环境中要承担责任,怎样才能去坚定信念,怎样才能去实现自己的长远目标,能不能回顾一下你的心路历程?

  洪战辉:对,这一点很重要。刚才讲的给自己定目标,是主动地去定这些东西,但很多事情是突然而来的,让你措手不及,完全打破你之前所有的东西,你要重新拾起来。当我正给自己定目标:这个月要达到什么样的成绩、今天应该做什么事的时候,我父亲病了,马上就要回家,那我手上所有的事情立刻就要耽搁下来。只能忘记之前的事,让自己赶快转化,考虑怎么送父亲进医院。人家就问我:“你所有的目标都完不成了,是不是很痛苦?”其实,我在给自己定长远目标的时候,责任是很重的,你想登上那座山,就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很多障碍,我们要坚持的就是不要忘了自己的长远目标。至于每天的短期目标就必须在新的环境中去做新的改变,重新给自己定10个。我父亲病的时候,我要找多少钱,找多少人,找的每个人会不会成功,我怎么找车送他,这些都是一些新的目标,只要去完成就行了。

  刘红科:我觉得人在年轻的时候有很多的想法,但往往大部分人处在一种被动的状态,并不是说什么事情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你这十几年,应该说大部分时候都是很被动的,都是在忙于应付生活和学习中出现的各种问题。这种应付不是说敷衍了事,而是认真地应付,你不得不去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情,去想办法解决每一个问题,而在这个过程中就体现了能不能承担责任,怎么样去承担责任。

  洪战辉:刚开始谁都不懂怎么样去承担责任,能不能承担责任。每个人都可以说不能,但是你在认真应付这个事的时候,你就慢慢地能了。我每天起来,都会想自己的目标,但是我每天面临的事情都是新的,都是不一样的,都是要应付的,都是要认真对待的,可是我始终没有忘记我自己的长远目标。我为了照顾父亲而请假了,甚至辍学了,但我还是会回过头来读书。我去打工,打完工我又回来上学了。很多人在应付的过程中就忘了自己的长远目标,走了这条路,碰到问题的时候又走了那条路,最后会越来越偏离自己的长远目标,在转来转去的时候,他就会放弃所有的,最终就会找不到方向了。

  刘红科:这就是说,要认准一个长远目标,这个长远目标是不能放弃的。

  洪战辉:但是,也不能为了长远目标,其他的事就都不干了,因为其他的事你必须要应付,你没有这种心态就会痛苦,或者是成功不了。

  刘红科:你是说的短期目标和长远目标的关系,从承担责任的角度说,就是目前的责任和长远的责任。目前的责任是客观环境强加给你的,你不得不去认真对待,你认真对待就是在承担责任。具体到你身上来说,怎么能够让妹妹生存下来,父亲发病了你要想办法去照顾,学业要完成,这一系列的事情在你眼前的时候,你必须要认真对待,甚至为了照顾父亲不得不暂时放弃学业。但是从长远来说,自己有个目标,那就是“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改变我自己和家庭的命运!”这是自己长远的责任,即使为了眼前的责任,可能要暂时放弃一些实现长远目标的东西,比方说暂时就不能读书了,照顾父亲,然后去打工,给父亲治病、养家。眼前的这个责任承担了,目前能暂时解决了,那么就必须考虑长远的目标和长远的责任,我要实现我长远的目标,要对我长远的目标负责,我还是要去读书。实际上,这就是一种信念。我认为,信念是与长远的目标和责任相关的。

  洪战辉:我们现在所尽的责任,就是现在爱心支撑你所做的事情也是有利于长远的目标和责任的。如果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我们可以选择去回避。我父亲病了,如果不治疗,那他会病得越来越厉害,家庭会越来越不好,我就越来越没有一个稳定的家庭。我父亲病了就不能下地干活了,那我还要回家干活,那我就不能实现长远的目标。

  刘红科:一般来说,作为学生,要是有什么困难,都会向老师诉说,你会跟老师说吗?

  洪战辉:我不会跟老师说,可能是我的经历和性格决定的。因为我有一个经历就是:刚开始上高中的时候,为了挣学费,我早晨不上早自习去打工,一个月可以挣30块钱,还可以吃一顿早餐,为了省钱我就早上多吃点,中午和晚上就不吃饭。没多久,我不上早自习的事被学校发现了,领导开始时认为我违反校规,要处理,后来调查了是在外面打工,家里条件差,就把我定为特困生,校长就批了一张条子,让我去领50块钱的特困补助费。我去领钱的时候,财务室的人都不理我,心里特别难受,好不容易跟人家说清楚了,把条子给人家了,他们头都不抬,拿50块钱往桌上一丢。我那时候真不想要那个钱,就想走,但是想想没法生活了,就拿了那50块钱。我拿着钱往外走,走的时候被他们叫住了,让我回去按个手印,我心里特别难受。后来,定为特困生还得做宣传,要写感谢信什么的,甚至要出海报宣传,每次开会的时候还得讲。我每次回忆这个的时候,心里就特别难受。我觉得人家没有尊重我们这些人,我觉得人家不是在帮助我们,像是在施舍,所以这个对我的伤害特别大,特别是让我们写感谢信,每次开会的时候都要讲,给特困生某某某捐助了多少钱,然后张贴海报,我觉得我们就像以前的囚犯一样,被刻了字。从那时候起,一听到“特困生”这三个字,我就特别敏感,心里就难受,我想再也不需要给老师讲什么了,没必要把家里的情况跟别人讲,让别人这样对待自己。所以,从那以后我不再讲家里的事,也不去领什么特困补助,而是自己去挣钱。我受的委屈再多,都会想最起码钱是我自己挣的,比较坦然。

  那时候我为啥不领特困补助?当时我觉得人家不是在帮助我,他可能就没有替我们特困生去考虑,有些人是为了宣传做一点事情,而不是为我们特困生做事情。我们没必要去迎合他们的这种东西,因为我迎合他,我最终还是变成弱者。所以我始终坚信:我是强者!我没有必要让别人帮助我成为弱者。

  我一直有一个观念就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孩子心里都是有伤的。所以,有些孩子为什么心里畸形了,去犯罪了;甚至有的人长大以后有钱了,但他总是抹不去以前的阴影。心里的伤,也许是被别人帮助的时候受的伤害,也许是被别人看不起的那种伤害。当初我们没钱交学费,居然把我们的桌子抬走,这是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以前在一些地方存在这样的事情。我看着和我家庭条件一样差的孩子,因为没有钱,桌子被抬走了,只能站在教室里,感觉不好受。为什么我那么难挣来的钱,我还拿去帮助别的同学,就是因为这种感受。

  我从高中就跟我的女朋友有交往,但都是很平常的,我吃了她很多鸡蛋,她家是养鸡的。每到星期天,她偷偷地把鸡蛋放在我的桌子里,我们不是一个班,好长时间我都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愿意接受这种帮助,因为我觉得她不伤害我的自尊,她知道我的苦难,默默地帮助我。我觉得大家都应该有这种想法,我高中帮助了很多人。我高中阶段帮助别人的钱,如果累计起来的话,不少于3万块。

  为什么很多被帮助的孩子都没有成才,到了大学以后还等着靠别人帮,甚至有些人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自尊了,因为他们写感谢信写惯了,他们被别人宣传惯了。后来有些人就走两个极端:一个是承受不了,去自杀,甚至去犯罪;而另一个就是在这种帮助下,走出来了,考上大学了,但是他们也被帮助成为弱者了,不管你要我做什么,给了钱就行,只要不让我还就行。所以在大学里面,为什么那么多大学生助学贷款都不还,因为他本身的观念都变了。所以我认为,如果你要帮助他,就要帮助他成为强者。

  因为我受过这样的伤害,有这样的经历,所以从高中那次领特困补助的事发生后,以后我就再也不跟任何老师讲我的苦难了。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就是:苦难的经历并不是我博得同情的资本。别人不会一直同情你苦的,最多刚开始看到你苦的时候,别人流下泪了,或者是帮你一把,如果你一直就这么苦,一直贫困的话,我相信没有人会一直关注你。我觉得自己去改变、去奋斗是最重要的一条途径。比方说,那个时候我挣钱,很明确那个钱是我自己挣的,任何人无论怎么说我,我都不卑不亢。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是自食其力。打我的人我看不起他们,骂我的人我在心里面觉得他们无知。有些人根本不了解情况就乱发议论,其实我本身就比他们好,我都是怀着这种观念去应对别人的侮辱和责难的。

  刘红科:有一次,因为卖书你遭到了别人的毒打,把你的左眼都打瞎了。是怎么回事?

  洪战辉:因为我卖书卖得特别好,外面摆小摊的就卖不掉了,还有个书店的书也卖不动了。那个时候,我经常被他们欺负,特别是那个书店的老板,他以前是某学校的老师,因为打学生被学校开除了,但他的妻子还是学校的老师。我卖书的价格都是很灵活的,对于条件好的同学,我就按八折卖;对于家庭条件差的同学我就还卖低点,把零头去掉。而这个书店是按全价卖,一分钱也不肯便宜,有的书有几毛钱的零头也不愿意少,所以这个书店的生意就越来越差。他就开始找我的麻烦。这个人的脾气特别暴躁,特别坏。他既不是学校里的人,也不是工商局的人,而且他搞的那个书店还没有营业执照,他却经常去收我的书,有时候就打我,直接把书抢走,就像地痞一样。后来,我就主动去找他,我说我只卖开学这几天,挣够学费我就不卖了,甚至我每卖一本书再给你多少钱也行。我就这样去妥协,但是他当场就在他的店里打我,照脸就打,还说见我一次打一次,见一次就把书收一次。当时他的妻子也在场,就拦着他,但是到外面了,他还喊人把我打了一顿。就这样,我的眼睛就被打坏了。

  刘红科:你眼睛看不见以后很难过吧?

  洪战辉:当然很难过了,那时候都想杀人了。你没在那个环境也许不知道,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言,你要是告诉学校你因为卖书被那个书店老板欺负了,那就连学也上不成了。所以,我那个时候特别压抑,只能强忍着。

  刘红科:据说,那个书店老板后来患了败血症,你还不计前嫌地给他捐了30元钱,当时那么恨他,怎么又会去帮他呢?

  洪战辉:那是我给钱让同学去帮我捐的。他得病以后基本上是倾家荡产了。由于他妻子是老师,学校就给他组织捐款。他妻子不是个很坏的人。我捐款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别的,我觉得他打我和捐款本身就是两码事,是不能放在一起的,有人说我以德报怨,我并没有把自己放在那个高度上。不过每当我想起他打瞎我眼睛的时候,我还是恨他的,没有去原谅他。

  刘红科: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你会去捐款给别人;你有困难的时候却不接受别人的捐款,为什么?

  洪战辉:为什么我拒绝接受捐款,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那些东西本身也不平等,首先,你平白无故地拿别人的钱财是不平等;再者,你拿了别人的东西你自己也就处在了不平等的地位上。就是说,如果我接受了这个捐款,那我的形象就是一个贫困生,是个受大家帮助的人。我们社会现在有个非常怪的现象就是:一旦你接受人家的帮助了,你就该穷,就不能过好日子,你要一直保持贫困的本色才行。所以我不接受捐款完全是为自己考虑,我不希望社会把我当作一个弱者固定在这儿。我本身就是在追求财富,我一直就是在追求改变命运,为什么要被捐款搞成一个雕塑放在那里呢?我就是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和新闻媒体报道的并不完全一样,还没有到那样高的层面。我坐飞机去看丛飞的时候,有些人就议论说:“哎呀!还是特困生呢,都坐飞机了!”我从来都没承认过我是特困生,只是人家宣传我是特困生,我坐飞机的钱是我自己挣的。到现在你还拿父母的钱呢,你当然认为我不能坐飞机了。

  刘红科:我看过一些关于你的报道,至于你不接受捐赠,媒体各有各的说法,而我的看法是:如果你接受了捐赠,有很多事情你就不好处理了。实际上,尽管你出名了,你还是要靠自己做生意或打工去挣钱,还要养活自己,养活妹妹并支撑家庭。这一切通过自己挣钱来解决,就可以理直气壮。如果钱还多一点,你就可以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别人也是没有话说的,不能非议的。但是一旦接受了捐赠,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

  洪战辉:你说得很对!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在搞好学习的同时,我必须去挣钱养活自己和妹妹,我也只会用我自己挣来的钱。因此我不接受捐款,并不是像有人说的那样是由于捐款迟到了,实际上是捐款不适合我。社会各界的捐款应该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我真的不需要。我觉得,我应该表达清楚了。当然,所有捐款给我和想捐款给我的人确确实实都是出于好心,我再次真诚地感谢!

  说到这里,我还想说,我们这一代人有一个心态问题要解决,比方说,遇到冷漠了,受到歧视了,受到侮辱了,就会只往坏的方面想,就觉得我们没法生存了,去自杀吧,去堕落吧,去犯罪吧……其实这种心态不好,并不能使自己变成强者,反而让别人看不起。我的经历中,受到的冷漠、歧视、侮辱实在是太多了,看不起的眼神我也受得太多了,但我一定要让别人看得起我,我一定要成为生活的强者!如果你是帮助我成为强者,我就接受。比方说我卖书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把生活费借给我了,让我去进货。但是老师说给我组织捐款,我不愿意接受,因为我一旦接受了那个捐款,就成为弱者了。

  我的事情传播开了以后,有个学校请我去参加了一个节目,叫做“爱心来了”。我作为“爱心”的化身参加节目。这个学校为他们的特困生发了一个牌子,特困生戴着这块牌子,可以得到很多优惠,例如到食堂吃饭按半价等等。那次做节目的时候还特意将这个牌子做得很大。有些孩子戴着这块牌子还觉得很光荣,他觉得:“我是特困生啊,我可以半价。”还有的说:“这么多人帮助我,我感觉很温暖。”我说感觉到温暖是对的,那你要学会怎样去回报别人,怎样去尽快地摆脱这个困境,然后尽快地去回报社会,回报学校对你的关心、关爱。我告诉那些特困生,大家尽量不要戴这块牌子,如果你现在戴了,你不要认为是光荣的,我们要努力去改变现状,尽早地去掉这块牌子。如果我们去掉了这块牌子,又能很好地生存,那我们才是强者。如果我们戴着这块牌子,到处受别人的照顾,那并不能证明我们是强者。当我做完这个节目以后,这个学校的那种现象就减少了很多,他们的校长就非常高兴我到他们学校去做交流。

  刘红科:我发现北师大那个教授总结得很好,就是说你的事迹的心理学意义非常大。像在那种很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过来,到处受到冷漠,有些人就会出现心理变态,就仇视这个社会,到处看到阴暗面。这个社会确实有阴暗面,但是问题是自己怎么去正确对待,而你选择的就是一条正确的路,总能够给自己一个微笑的太阳,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境能够好一些,努力去奋斗,去改变自己的现状。就像你刚才说的,既不是把弱势的地位当作一种享受去保持,也不是以冷漠去回报冷漠。而是当觉得给你的照顾,捐助不公平的时候,你就拒绝,然后通过自己的努力,使自己成为生活的强者。一方面保持一种健康的心态,另一方面不断地努力使自己成为生活的强者。我觉得这一点,应该是年轻人从你身上得到启发。你也讲过,每个人从别人身上得到启发,然后发扬好的东西。

  像他们那样,是没有根本改变自己的命运,实际上你的信念可以更具体:一定要做生活的强者。

  §§第二篇 挣钱,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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