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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历史真奇妙:由“双重”党员变成“无党派”人士的叶挺,居然成了毛泽东的“座上客”和蒋介石“核定”的新四军军长。

  1937年11月3日。

  延安。

  接近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炽烤着浑黄的大地。虽然时至冬季,每当艳阳高照,阳光便像万千箭镞直射而下,蜇得人头皮依然发痒。

  黄土高原冬日的太阳也似个雄性十足的壮汉,既没有江南水乡太阳的娇媚,也没有南国太阳的柔润,始终保持着粗犷、坦诚与豪爽。

  一辆美式军用吉普车飞扬着长长的红褐色尘带驶进位于陕西省北部黄土高原的陕甘宁边区首府延安。

  这里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所在地。

  这里是中国革命的圣地和摇篮。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领导同志就居住在这里。

  被劳动人民称为“大救星”的毛泽东。

  身经百战的朱德总司令。

  聪睿倜傥的周恩来。

  外圆内方的刘少奇。

  文武兼备的叶剑英。

  等等。

  这里可谓是群英荟萃之地,是伟人大展宏图之舞台,是构成民族脊梁的钢铁长城。

  美式吉普车内坐着的是已逾不惑之年的叶挺。

  今日的叶挺已不是身着呢质军官服,腰扎牛皮武装带,脚蹬高筒黑色牛皮靴,一副凛然的军人形象,而是上身穿一件深蓝色中山服,脚上穿一双半新不旧的黑色牛皮鞋,不短不长的头发似背似立,额头上被岁月的雕刻,留下了几道明显的皱纹,两个眼角的鱼尾纹像初开的秋菊。相比之下,较之“八·一”南昌起义和指挥第二十四师及第二十五师恶战会昌时期的叶挺,较之十度春秋以前的叶挺,确实少了几分英俊和年轻气盛,又确实多了几分成熟、老练和深沉。

  从叶挺此时的装束看,他既不再是国民革命军的高级军事指挥官;也不再是戎马倥偬、征战疆场的战将。深谙叶挺内情的人士知道,此刻的他既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国民党员,而是一个从海外漂泊刚刚回国不久的游子,是一个地道的“无党派”人士。他那额头的皱纹和眼角的鱼尾纹,就复印着这些年他人生的荣辱、坎坷沉浮和无情岁月的凄风苦雨及严寒风霜。但是,从他脸上洋溢着的表情看,他没有因世事的不公和命运的磨难而失落、而消沉、而颓丧、而一蹶不振,反而锻造出一副从挫折中勃起的阳刚、雄劲,具有一种内在的洞察力和识辨力。

  映入叶挺眼帘的延安,是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坦荡雄浑的黄土高原,特有的山山峁峁,梯形的沟沟坎坎,刀削似的岭岭川川,给人以博大、气派、雄浑和憨厚的感觉。它东依黄河,北凭长城,南眺黄陵,西及沙漠,南、北、东、西又被渭北山脉、阴山山脉、吕梁山脉和贺兰山山脉相环相抱,形成一个得天独厚的辉煌貌体,加之延河水滚滚流过,巍巍宝塔山威立天地,清凉山、凤凰山铺绿叠翠,从而形成独秀于黄土高原的一片神秘的世界。

  延安,虽然没有大上海的灯红酒绿和高楼摩天,也没有羊城广州的车水马龙和珍花瑶草,更不似武汉三镇的兵车隆隆和舰艇游弋,但这里却具有上海、广州和武汉根本无法比拟的热气腾腾的革命热情和军民如水的亲融,以及共产党人朴实的情愫。

  一排排朴素的窑洞,欢快的锣鼓,纵情的欢歌,豪放的信天游,操场上练刺杀的队伍,当代中国政治的、军事的、文学的、艺术的等各种精英荟萃,使延安的确成为名副其实的圣地。

  中国革命以此为落脚点。

  中国革命又以此为出发点。

  这两个点形成的张力,将成为无坚不可摧的爆发力和百折不挠的韧性。

  这个叫延安的地方,以他那血肉之躯孕育的金黄灿灿的小米,养育了革命,革命也因得到黄土地的滋养发育得体魄强健无以匹敌。中国革命的主体精神在这里飞扬,中华民族将在这里崛起。“叶挺将军,欢迎你呀!”当叶挺乘坐的美式吉普车在凤凰山下毛泽东居住的窑洞前停住,毛泽东偕八路军总司令朱德等中共领导人走出窑洞欢迎。

  “叶挺将军,南昌一别,几年不见,很想念你呀!”朱德总司令双手抓住叶挺的手,连连摇动,情真意切。

  “叶军长,欢迎,欢迎!”内敛的叶剑英也趋步上前欣喜地与叶挺握手。

  这么多领导人一同从窑洞走出来,并且已近午时,显然毛泽东与在延安的中共领导人已等候迎接叶挺多时了。

  “谢谢,谢谢!”叶挺见站在他面前的毛泽东,高大、魁梧,像暮地矗立而起的一座巍峨的高山,气势磅礴,具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魅力。叶挺自回国以后通过阅读报纸和朋友介绍,已经对毛泽东高超的军事指挥才能和非凡的业绩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成功地组织和领导了“秋收起义”,并在井冈山建立了第一个苏维埃革命根据地,成功地粉碎了蒋介石一次次对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发动的大规模反革命围剿。在革命生命存亡的重要关头,他率领工农红军进行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四渡赤水,调度如神机妙算,突破乌江,抢渡大渡河,爬雪山,过草地,征服了人类生存史上罕见的一个个艰难险阻,战胜了超人类生命极限的一道道死亡线,胜利地到达陕北延安,谱写了一曲前无古人的悲壮的人类史诗。

  可是,面前的这位以雄才大略支撑着中国革命乾坤和叱咤风云的伟人毛泽东,却一身灰色布衣,裤子上的膝盖处各打了一个一尺多长的补丁,脚上一双陕西老农穿的布鞋,灼人的目光闪烁着超人的睿智和刚毅,还有一种暖人心肺的慈爱、平易以及礼贤下士的谦和,儒雅而博学的风度,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骄矜和自尊。

  这是伟人的伟大人格及伟大品行。

  这是一代天骄的伟大风范。

  难怪刚愎自用的蒋介石视他为真正的对手。

  难怪骄横气傲的国民党军队一次次被他玩弄在巨掌之中。

  叶挺觉得,通过与毛泽东紧紧相握的大手,一下子与这位伟人的距离拉近了。

  “来,到我的窑洞里坐坐。这窑洞,冬暖夏凉,可是延安的‘特产’哟。”毛泽东幽默地一笑,一挥手请叶挺先行。

  “还是主席先走。”叶挺笔直地站着,依然一副军人的神态。

  “希夷,你是客人嘛,主席请你先走,你就先进窑洞吧。”也是一身布衣的八路军总司令朱德与叶挺自“八·一”南昌起义以来相识后便成了挚友,所以对叶挺以“字”相称,显得更为亲切。

  “我不是客人,我是来接受党的领导的。”叶挺一面往窑洞走,一面袒露胸臆地说。

  “说得对。”毛泽东微微一点头,“叶挺将军在北伐中为实现孙中山先生的民主主义革命,与共产党肝胆相照,志同道合,今日为了国共联合抗日,我们又到了一起,可谓一家人呀!”

  叶挺走进毛泽东陈设简朴的窑洞一看,里面是用青砖砌成的一明两暗三间屋了。中间是个会客厅,一张旧四方桌加几条长板凳,左边一间抑或是警卫人员和秘书住的,右边是毛泽东的居室兼办公室,木凳,木板床,马灯,标准的农家陈设。

  毛泽东是农民优秀的儿子,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农民的本色。

  叶挺与毛泽东对面而坐。

  “叶挺将军,谈谈到延安的观感吧。”毛泽东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亲切地看着叶挺说。

  “感慨良多呀。”叶挺说罢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就说说。”朱德总司令坐在了毛泽东的一侧。

  “好。”叶挺自远而近地介绍了由南京途经武汉继而辗转西安来到延安的所见所闻后,立刻心情沉重地说,“自从日本帝国主义染指我东北三省,之后又爆发了‘七·七卢沟桥事变’,上海屡遭轰炸,广大华北地区遭受侵略者铁蹄的揉躏,加之连年内战,国家贫瘠不堪,人民苦不堪言,田园荒芜,饿殍遍野。现在国家到了危亡时刻,庆幸的是国共实行第二次合作,团结起来,一致抗日。我曾认真拜读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名义发表的《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非常拥护共产党提出的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停止内战,组织国防政府和抗日联军,将日本帝国主义驱逐出中国去的号召。所以,我这次到延安,就是表示继续报效国家之志,坚持抗战到底之决心。”

  “叶将军,对于你对共产党竭诚促成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理解表示感谢,对于你一如既往地报效祖国之鸿鹄志向表示钦佩。”毛泽东习惯地右手钳烟,左手插腰,边说边来回踱步,“古语说,为人贵忠实,百巧输一诚。一个人为人处事应该如此,两党合作亦应如此呀,但愿蒋委员长介石先生也应有此诚意,那么将日本帝国主义驱逐出中国将是指日可待!”

  “家和万事兴嘛!我们中国这些年所以国势日衰,百姓贫穷,就是因为连年烽火,内乱不止呀!”朱德这位出身贫苦家庭的总司令感慨尤深地说。

  “是呀,有些人,有些政党,至今外媚列强,对内却专横独裁,祸国殃民。所以,我们共产党人,要唤起全国劳苦大众,依靠自己的革命武装,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经过英勇斗争,日本帝国主义再凶恶,它们侵占中国及其整个亚洲的野心再大,也注定会以失败而告终!”毛泽东操着湖南口音一字一顿,慷慨激昂,如怒涛拍岸,发出气壮山河的雷鸣。

  一直端坐着的叶挺,目光紧随着毛泽东走动的身姿移动。他从毛泽东汹涌澎湃的话语中听出了毛泽东巧妙地对国共合作中的共产党采取的方针和在抗日战争中实行的统一战线以及战略决策,深深为共产党有这样一位具有经天纬地的天才领袖而骄傲。他见毛泽东的卫士几次推门像有什么急事要报告的样子,便站起来:“主席,对我有什么指示,请吩咐。”

  “不急,不急嘛。”毛泽东与叶挺站了个脸对脸,“我已经吩咐给你安排好了下榻,先好好在延安的窑洞里睡上一觉,明天咱们再接着摆摆龙门阵。好不好哇,朱总司令?”

  “要得!要得!”朱德连连点头。

  “那咱们先解决肚子的问题吧,不然他又提抗议喽。”毛泽东说着拍了拍肚子。

  “要得!要得!”朱德开怀大笑。

  叶挺午饭后由叶剑英陪着在附近的中央大礼堂和延河边转了转,下午休整,晚上平生第一次睡在打扫干净的延安窑洞内。

  这一天晚上,叶挺失眠了。

  叶挺的失眠不是因一路上过度疲劳,也不是因睡陕北窑洞的土炕不习惯,而是有着令他失落的感到其痛苦而又难以启齿的原因。

  几个小时以前,叶挺感到毛泽东在接见他时,是褒奖有加,是敬重有加,平易有加,但亲切不够。

  为什么?

  君不见,身为中共中央主席的毛泽东在称呼叶挺时,都以“叶挺将军”和“叶军长”称谓,不仅没有亲昵地唤他“希夷”,而且从头到尾没听到过一个“同志”这个特定的革命队伍内部的称呼。

  莫非因为我脱离过共产党,已经不是共产党员的缘故?不会吧!

  要么是我从国外回来,接触的人多是国民党,并且我这个由蒋介石首先“核定”的“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军长,共产党并不认可?

  叶挺想。

  的确,叶挺从欧洲回国后,感到自己像个无娘的孩子,孤单得不得了。因为他既脱离了国民党,又脱离了共产党。如今抗日也罢,明争暗斗也罢,都是两党之间的事情。自己哪一个党都不是了,去投奔谁呢?

  “袍泽情谊”是中国军人历来崇尚而张扬的美德,应列入传统军人行列的叶挺自然是概莫能外。

  如果论“袍泽”,在部队共事多年且时下能够及时联系上的人物,一个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现任广东省主将的陈济棠,一个就是被人称作“陈诚集团”的在江西战场上成为头号“剿共”主将的陈诚。

  叶挺与陈济棠,在离开保定军官学校追随孙中山参加统一广东的革命战争时,两个人就成了同事。

  陈济棠听说叶挺从欧洲回国了,马上给他写了一封热情的信函,邀请他“协力共事”。

  叶挺诚意难却,就见了掌握重兵的陈济棠。

  两个人寒暄过后,陈济棠就露出了“狼子野心”,企图让叶挺带领他的部队,封锁和围剿红军。

  “诚蒙抬举。”叶挺一听就火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他虽然与陈济棠属于老“袍泽”,但对陈济棠一直就没有好印象。陈济棠一直就是一个政治投机分子。早在整顿国民革命军之前,陈济棠为捞取政治资本脱离部队到苏联“考察”镀金,并写了故弄玄虚的“考察报告”,一下子当上了第四军第十一师师长。北伐时他又借故留守广州,来了个明哲保身,对孙中山发动的革命战争没有丝毫贡献。后来,在蒋介石发动的革命政变时,他认为蒋介石日后会成大器,急忙抱蒋介石的大腿,助纣为虐地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再之后,原来本是“同党”的蒋介石与李济深反目成仇,本来是李济深心腹的陈济棠又成了“墙头草”,倒向势力大于李济深的蒋介石一边,成了蒋介石的铁杆帮凶。如今,他又想叫叶挺当他围剿红军的干将,叶挺焉能与这种狼子一样的家伙为伍!

  所以,叶挺与陈济棠谈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因“话不投机”,借故起身告辞。而且,叶挺一走出陈济棠的“南天王”府的大门口,牙帮骨猛地隆起一道肉棱子,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想叫我当围剿红军的帮凶与罪魁,卑鄙!”

  要说叶挺与陈诚的旧交,也非一般人所能比。

  早在二十年代初期,叶挺的挚友、时任粤军第一师第三团团长的邓演达在上海选拔军官,把时为浙军第三师新提升为军官的陈诚带了回来,并且一下子就叫他当上了连长。之后,邓演达又把陈诚带到黄埔军校任校部特别官佐和炮兵连长。

  由于叶挺与邓演达是保定军官学校的校友,彼此又气质相同,所以过从甚密。而作为被邓演达赏识的陈诚,自然与叶挺见面机会也多。见面的机会多攀谈的话题就多,加之两个人年龄相差无几,又都雄心勃勃,颇有抱负,所以彼此对对方印象都不错。

  自从北伐开始,叶挺率独立团先遣出征,邓演达也随总政治部随后北上,而陈诚所在的补充师跟随蒋介石的东路军开赴华东,从此他们便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了。

  后来叶挺也知道陈诚追随蒋介石,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不仅由营长升为团长,由团长升为师长,再升为军委会军政厅长、集团军总司令部警卫司令兼炮兵指挥,而且由于其善于巧言令色,趋炎附势,以和蒋介石为“同乡”的地缘情结,狠狠地抱着蒋介石的大腿不放,甘为蒋介石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故而又成为蒋介石的心腹,当上了蒋介石装备最为精锐的十八军的军长。叶挺从欧洲回国后,陈诚曾几次表示与他“协力共事”,由于叶挺知道了陈诚充当“剿共”急先锋,虽然与他见过面,却一直都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

  在此期间,叶挺到福州与张云逸交往中,也了解了一些有关朱德、贺龙、刘伯承、聂荣臻、叶剑英、陈毅、徐向前等在南昌和广州起义时期老同僚老战友的情况,但是他们都远在江西等地率领工农红军建立根据地坚持革命斗争,千山万水,雄关漫道,可望而不可即,只是心存想念和期冀而已。

  叶挺发自内心地与陈诚接触,是“国共合作”不久。他得知由于爱国将领张学良和杨虎城在西安发动兵谏,不肯接受胁迫,围剿陕北红军,又碍于蒋介石下令镇压爱国学生游行示威,屠杀进步青年,便把蒋介石扣了起来。共产党应张学良和杨虎城急邀,派周恩来为全权代表,出面调停,并经过与蒋介石进行有理有节的谈判斗争,蒋介石被迫答应“停止剿共,联红抗日”,从而达成国共联合共同抗日的主张。

  叶挺得到还有一条更为重要的消息,蒋介石虽然答应不剿灭红军,国共联合抗日,但他“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绝对没有改弦更张,只是把消灭共产党的手段变得更狡黯,更阴险,更隐蔽。蒋介石同意共产党提出的在“共同抗日”的目标下,改编红军主力部队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同时他提出也要整编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他深感,南方几个省的游击队,在项英的领导下,神出鬼没,尽管条件十分艰苦,缺装备,少粮草,还不断被国民党重兵围剿,然而游击队就是打不垮,相反叫国民党部队损兵折将,吃了不少苦头,就是不可一世的日军也奈何不了他们。蒋介石想将南方游击队改编成正规军,如果派去对他耳提面命的指挥官,岂不等于将游击队扼杀在牢笼里。

  就在1937年的夏末,叶挺偶然有机会见到到庐山与蒋介石谈判途经上海的周恩来,当时正在上海的叶挺经潘汉年的联络,叶挺与相隔10年没有见面的周恩来亲切地拥抱在一起。熟悉叶挺品格和抱负的周恩来希望他利用这个机会,并通过陈诚向蒋介石举荐,参与对江南八省游击队的改编工作。

  叶挺听罢周恩来的示意,觉得两个人是“英雄所见略同”,便立刻找到陈诚,明确讲出要他向蒋介石保举自己参加整编南方八省游击队,并提出整编后的这支游击队叫“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

  “希夷,我早就盘算整编这支游击队由你作为最高长官。”陈诚听叶挺和盘托出自己的请求,喜兴乐怀地表示也与叶挺“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陈诚打叶挺的主意,是觉得他在广州起义失败后受到共产党的处分,心里整了一肚子气,一气之下跑到欧洲,还脱离了共产党。这次整编南方八省游击队,派叶挺去,他不会再亲近共产党,反而会成为蒋介石的心腹,箝制共产党的干部,待机一举消灭这支游击队。

  “那就拜托你这位老袍泽了。”不明陈诚如意算盘的叶挺感谢地双手抱拳,连连道谢。

  “你就静候佳音吧。”一脸自负的陈诚来了个大包大揽。

  果然,不到一个月,蒋介石在没有征得中共中央同意的情况下,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铨叙厅发出通报,宣布经“委员长核定”,“任命叶挺为新编第四军军长”。

  应该说,中共中央对于将共产党视若洪水猛兽而不彻底消灭不肯罢休的蒋介石,武断地单方面“核定”叶挺为新四军军长,是心存戒意的。

  如果说周恩来、朱德、叶剑英等了解叶挺,那也是10年前的印象,叶挺出国这么多年,到底在国外干了些什么,回国这几年又干了哪些事情,他们也不了解;何况作为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的毛泽东,只是听过叶挺在北伐中的英名,但从来还没有见过他,更谈不上什么“知人善任”了。

  因此,鉴于在整编南方八省游击队的复杂情况,中共中央曾一再提醒作为谈判代表的叶剑英和秦邦宪,要他们“在改编过程中,必须严防国民党的暗算”,同时多次与在上海等地的周恩来通电,了解叶挺能否成为军长。

  周恩来、叶剑英和秦邦宪等一致的看法是:叶挺是国共双方都能够接受的军长人选。

  这种表示,如果浓缩成一句简洁明了的话:叶挺适合当新四军军长。

  不久,中共中央做出决定:请叶挺来延安商谈!

  “请叶挺来延安商谈”,不就是欢迎叶挺来延安共商组建新四军么?还能有什么戒备呢?

  冬日延安的夜晚像一副泼墨画,近景是线条粗矿的窑洞,中景是巍巍耸直的宝塔,远景是深邃的天幕,深厚而大气,苍然而磅礴。

  冬日延安的夜晚又静极了。操练一天的官兵酣睡了,虽然中共中央指挥部门的窑洞里微微传出“嘀嘀嗒嗒”的收发报声以及参谋人员出人窑洞紧急传递全国各根据地的战事报告,但脚步声却不是“咚咚”而“沙沙”的,飞速而轻捷;再有就是毛泽东主席居住的窑洞彻夜通明的灯光,以及窑洞外警卫战士持枪移动的身影。静,标志着从容,代表着深沉,象征着成熟,寓意着大度。

  叶挺躺在延安窑洞里的木板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两眼直直地盯着白纸裱糊的顶棚,翻腾的思绪澎湃不止。

  翌日。

  早饭后,日理万机的毛泽东先是陪同叶挺参观了抗日军政大学。叶挺深深被毛泽东为抗大的建立并题写的“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的教育方针和“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校风所钦佩、所陶醉,被抗大简陋的教学条件和学员们高涨的学习热情所鼓舞。接着,毛泽东又将叶挺请到他的窑洞,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中共中央经过认真考虑和研究决定,认为将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成一个军是可取的,改编而成的这个军定名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也很好。新四军的编制定为两个师四个旅八个团。叶挺任军长,一直坚持领导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的共产党员项英任副军长,周子昆任军参谋长。第一师师长由陈毅担任,第一师副师长由张云逸担任;第二师师长由张鼎丞担任,第二师副师长由谭震林担任。

  “叶挺将军,你觉得这个军的编制和军师的领导干部配置可不可以呀?”毛泽东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身板笔挺的叶挺,以征询的口吻说。

  “我完全同意中央的安排。”叶挺开口便答,以表示他对中央决定的坚决拥护。他说罢,略一沉思,补充道,“不过,我还有一个希望。”

  “说嘛,说嘛。”毛泽东以信任的目光告诉叶挺可以直言不讳。

  “我希望,中央多派一些得力的旅、团级干部充实新四军。”叶挺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期待。

  “可以呀。”毛泽东的明眸电光般一闪,喜悦地微微一笑,“不过,抗日战争已经全面展开,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日本帝国主义是不会甘心他们的失败的。所以,我军在西北战场上和在华北战场上,都需要大批优秀的军政干部。因此,新四军要在南方八省的红军游击队中多选拔自己的干部,在统一战线中坚持独立自主的原则,更广泛地开展游击战争。”

  “是。”叶挺以响亮的声音回答。

  “好哇,叶挺将军,中央在抗大礼堂为你的光临组织了一个欢迎大会,那我们就走吧。”毛泽东伸手在四方桌上的烟缸里将吸完的香烟捻灭,抬腿走出窑洞。

  叶挺想说几句谢绝的话,还没等开口,毛泽东已经走出了窑洞,只得来个客随主便了。

  抗大礼堂今天热闹非凡。墙壁上张贴着“热烈欢迎叶挺军长”和“向北伐名将叶挺致敬”的大字标语,中共中央有关领导人毛泽东、朱德、任弼时、董必武等陪同叶挺出现在抗大礼堂的主席台时,台下的抗大学员和中共中央各部门的负责同志以及群众代表热烈鼓掌。

  毛泽东首先以中共中央的名义宣布叶挺担任新四军军长的决定,接着致词说:“我们今天隆重欢迎叶挺将军,不仅因为他是北伐名将,为民主主义革命建立了特殊的功勋,而且他今天又愿意担任我们的新四军军长,表现了他在民族危亡时刻挺身而出,以国家利益为重的高尚品德。叶挺将军拥护我们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拥护我们党提出的抗日主张,并且表示将率领新四军全体官兵,坚决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掌声。雷鸣般的掌声。

  “下面欢迎叶挺将军讲话。”毛泽东向叶挺一笑,随之做了个请上前讲话的手势。

  叶挺看着这隆重的场面,激动地上前一步说:“谢谢毛泽东主席对我的厚爱,谢谢大家对我的欢迎。今天中共中央决定我担任新四军军长,我深感荣幸。不过,”他说到这里略一停顿,鼓足勇气说,“大家都知道,我有一段时间在革命道路上走了弯路,现在又跟上来了。今后,我一定坚定不移地按照共产党指引的道路走,在党中央的领导下,坚决抗战到底!”

  掌声。同样雷鸣一般。

  几天以后,当被“革命圣地”热气腾腾的革命景象所激励得斗志昂扬的叶挺要离开延安时,毛泽东又为他送行。

  “叶军长,关于项英同志和陈毅等同志在新四军的任命,你还要向蒋委员长多做疏通工作呀!”毛泽东讲这番话时语气很重,足见他对共产党领导这支革命武装多么重视。

  “主席,放心吧,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达目的不罢休。”叶挺的话语字字掷地有声,似誓言般坚定。

  “好,祝你成功!”

  “谢谢!”

  一只伟人的大手与一只骁将的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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