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磨磨蹭蹭穿好衣服,终于挨到门口的许小彗,突然肩膀一挺,一个急转身,把景予飞拉开的门又给顶上了。景予飞正要开口,许小彗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她双手紧紧搂定他的腰,脑袋在他胸口一个劲蹭磨着,耍赖的孩子般娇声道:我不走,我就是不走嘛!
怀中的许小彗面色绯红,眼波闪闪而簌簌战栗着,景予飞感觉自己揽着的简直就是一个灼烈而执拗的火团,推不开又吃不消,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丝紧张,脸上却丝毫不敢流露出来,只好捺住性子温言劝慰。而许小彗回答他的却是一连串的“不嘛不嘛”或者:我回家也是睡不着的,干脆就让我等到天亮,他们开门再走就是喽……
这可不行啊!景予飞慌得直摇头:要知道这不是我的家。这是我们馆长的办公室,他经常天不亮就要起来早锻炼的,没准就心血来潮到单位转一转,那样的话就太可怕啦……
好说歹说,许小彗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不再说不,却也不肯马上离开,一只手还在他胸口上划来划去地似乎在写着什么,然后逼着景予飞猜她写的是什么字。原本无心在意的景予飞只好让她再写一遍,她还没写完,他心里就明白了,可是却依然装糊涂。许小彗哼的一声重重地刮了他鼻子一下:不就是个心字嘛!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不明白?我就要你答应我,一定要像我一样,也给我一个真正的心!
那当然,那当然……
其实景予飞心里是咯噔了一下的,但转而想想:这不算什么特别的承诺,自己本来就是真心相待她嘛。于是他就继续打着他的马虎眼。可是许小彗的脸上却顿时又洋溢起孩子气的欢欣来:好!我就等你这句话!
说完,再不用景予飞哄,一把拉开门,干干脆脆走了!
景予飞贴着虚掩的门缝,看着许小彗的身影消失在过道口,又探头看了看东边的过道,确信没有人迹后,才放心地关上了房门。
他长长地嘘了口气,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刚才一丝丝的厌惧甚至变成了一缕缕的流连。
身上还是热乎乎的,脑子里也活像刚喝过酒一样晕晕乎乎。回头看看床上那散乱的被褥,真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先前的一切,但那一切又分明恍如一帧帧电影画面一样飞快地闪回于眼前。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床铺,被褥掀动时,鼻息里又钻进了许小彗身上特有的那股淡淡的气息。
他一P股坐在床上,发起怔来。
是真的吗?简直像一场梦呵。他不由自主地掐了一下胳膊:简直就是现实版的“聊斋”呢--许小彗呵许小彗,你到底是人还是狐狸精啊?
问题是,我是不是太鲁莽也太轻率了些?我对她的情况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又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我也完全不了解,怎么就一下子到了这种地步?
她的性格也真是很吸引人呢,这么大胆,这么率真,这么热烈。刚见过一面就主动跑来了,毕竟是晚上哪,还下着那么大的雪。她真把我看成她什么人了吗?真要是这样的话,这事情也未免荒唐呢。不过,她那份孩子气倒也很讨人怜爱的--可是,她也幼稚得有些冒头呢。刚才她说什么来着?要是我调不成就随我回泽溪去,这未免也太任性了……也不问问我的想法、我的实际情况,好像她已经是我的什么人了,这怎么可能!
景予飞忽然觉得异常疲惫:今天恐怕是太冲动了!可别惹出什么麻烦来啊!
想到此,头顶上日光灯镇流器的嗡嗡声,好像也突然出了故障似的异常放大了。
到了这时,景予飞才有所忧虑。许小彗的出现,先前的一夕狂欢,在他的潜意识里原不过是一场意外之喜、一时欢娱或者说是一次欲望本能的满足而已。虽然他也在许小彗的要求下说出了“我爱你”这个在许小彗看来也许是理所当然的词汇,但实际上,在他这一头,压根谈不上这一步,至少不可能成为他的承诺。他的实际情况根本不允许他再对喻佳之外的女性作出任何承诺。或许,如果没有喻佳的存在,他和许小彗没准有可能就此恋爱下去,但至少在现在,这纯粹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景予飞完全没有这种思想准备。
他和喻佳是同乡,也是大学同学。喻佳小他一岁,也晚一届毕业,同样分回了泽溪。因为她学的是中文专业,分在县文教局当办事员。算起来,两人正式恋爱已逾五年,关系一直很好,而且早已得到双方父母的认可。如果不是景予飞借调来地区科技馆,他们本来计划在今年结婚的。
对他的借调,喻佳是支持的。她本来就是个温顺而宽厚的人,而且特别善解人意,相处几年来,她从来没在任何大问题上拂过景予飞的意。景予飞一向不喜欢当教师,改变人生方向的想法可谓是一种渴望了。何况,人往高处走,这个道理她很明白,因此她也乐意景予飞有个好前程。两人因此约定,一旦景予飞调动成功,他们就结婚,再以照顾夫妻关系的名义将喻佳调到藩城来,毕竟喻佳也是向往大城市生活的。
可是现在,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景予飞茫然地望着窗玻璃,脑子里也像外面白花花寒凛凛的世界一样,一片混沌。日光灯镇流器的嗡嗡声,好像突然又尖厉起来。由于室内外温差的关系,窗子的四边模糊不清,蒙着一圈雪凝的霜雾,那玻璃看上去仿佛一个小小的荧屏,景予飞恍若看见喻佳的影像忽明忽暗地叠映在上面,正神色峻烈地逼视着他。
想到先前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负疚感。我太冲动、太草率了!而许小彗并不知道我的内情,看她那副炙热的表现,显然是没把这事当游戏。恐怕我得悬崖勒马!赶紧找机会和许小彗好好谈谈,把我的实际情况跟她讲清楚,一切都太快,也太突然了些,她应该能谅解我的。毕竟我们才刚刚开始,或许,她的这种表现也不过是一种任性和幼稚的冲动而已,绝不至于会对我有什么真正的感情。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景予飞想着。
这么一想,景予飞感到心情舒展多了,于是,起身去喝水。可是刚刚端起茶杯,手却在半空中僵住了。他又一次强烈怀疑,自己今晚是不是碰上狐仙了--因为积雪的缘故,外面很亮,透过玻璃,窗外的一切都历历可见;距他窗外大约十米处的老樟树下,分明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恰是许小彗!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放下茶杯扑到窗前,打开窗子仔细再看,树下却又空空的杳无人迹。
他失声笑了起来:我这是怎么啦?见神见鬼的。
可是关上窗子后,他又觉得不放心了。难道真的发生了幻觉,否则如果不是她,能是狐仙吗?
最终,他索性打开房门,悄悄出了楼道,小心地来到那棵老樟树下。定睛一看,心霎时又被拎了起来--樟树下有一个明显的足迹形成的纷乱的雪窝,说明的确有人在此站过。而一行细细浅浅的脚印又划了个半圆,拐到通道上,然后延向院外。
他比了比,那脚印明显偏小,毫无疑问,那只能是许小彗的。
§§第二章 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