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下来,一直在科技局院门外的梧桐树下焦灼徘徊的景予飞果然看见许小彗出现在大院对面的石拱桥上。
他立刻迎了过去。
两个人对了下眼神,景予飞并没有返回大院,而是快步超过许小彗,越过石拱桥,隐入对面的巷子里。
许小彗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走到护城河边上的树阴下,景予飞才放慢脚步,回头招呼了许小彗一声,并解释说,最近晚上常有人留在单位加班,在宿舍见面不太方便。
这个没关系。许小彗说话时眼睛看着身边的水面:在哪儿见都一样。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表情却比景予飞想象的平静得多,只是没像往常那样主动去挽他的胳膊,而与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借着路灯的光照,景予飞偷眼细看,心又抽搐了一下。她的气色与前些天大相径庭,脸色异常苍白,以前叮咚叮咚泉水般不断翻涌的笑容,也像是被两天来重又来袭的寒流冻住了,脸上僵硬而萎黄。整个感觉,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下午快下班前,魂不守舍的景予飞终于接到了许小彗的电话,说是晚上会来看他。景予飞刚应了一声,她就挂断了电话。霎时,景予飞眼前却掠过老吴头那暧昧的笑语,顿时担心起来,目前这种情况下再在寝室里见她,既不合适也没那个心绪。于是他早早到食堂吃了点饭,就一直在院门外等着许小彗。
对此,许小彗毫无异议地配合,倒让景予飞感到了几分宽慰。
可是许小彗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不想为难你。这几天我一直在挣扎。夜里根本合不上眼睛,只好爬起来在房间里转;白天勉强去上过两天班,可是眼前总是一片漆黑,怎么也看不到光明……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我没法欺骗我自己!我不可能离开你!遇到你,是老天给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我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们的相识其实还是很偶然的,相处的时间也不长。当然,分手对你来说确实是残酷了些,所以你的心情,我也能想象得到。一下子要接受自己不情愿的结果,谁都难以做到。其实,这几天我也很难受……景予飞吭哧吭哧道。
你有什么好难受的?一切都是我的错,鬼迷心窍了,没头没脑地跳进陷阱里!
怎么是陷阱呢?我真的不是刻意在伤害你,或者故意利用你的情感。这一切对我也活像一场梦--它真要是场梦倒好了,大家都不受伤害。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的目的达到了,正好轻轻松松地甩开我。我不希望这是一场梦。不,就是梦我也要让它变成现实。因为这是我这辈子活到现在的第一次真情,一旦失去,就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所以,我不能就这么真的像颗流星似的灰飞烟灭。
别这么想好不好?就是我们不怎么了,你也不至于就会像流星那样灰飞烟灭呀,你的生活天地还大得很!实话讲吧,你这样的想法和那天差点跳湖的做法……都有些极端呢。今天那封血书,也让我很害怕。真的,我绝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的相处虽然短暂,今后还可以是……朋友,或者兄妹。
兄妹?朋友?亏你说得出来,兄妹和朋友能是我们那样的吗?
我是说……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就想听你说一句话: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真的非要甩了我吗?
这不是甩不甩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法子的事情。或者说,爱莫能助……
好的好的!总算又听到你说到了“爱”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好,我再问你一句,从头到现在,你心里对我有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爱吗?
……怎么说呢,一切都那么短暂。而且,如果没有喻佳的存在,如果我们有可能友好相处或有更多时间……至于现在……我想应该是有过的。但是,这和我跟喻佳的感情是不同的,毕竟我们谈了五年了,双方家里也早就认定了。如果不是我借调来藩城,我们可能都结婚了。站在我的立场上,你试着想想,我怎么可能抛弃她而……
又来这一套了。难道爱情也有先后的区别吗?难道爱了五年和爱了五天也有什么不同吗?一个人要是真有爱心,有什么不可能的?下个狠心不就行了?
听到许小彗的歪论,景予飞心里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反感,差一点就想说:你这种话未免也太偏私了,如果我能对喻佳下个狠心,为什么就不能对你下个狠心?但是他清楚这话是说不得的,尤其是对许小彗这种性格的人来说,除了引发更大纠葛,使事情更复杂化,更难了断,什么作用也不会有。但究竟该怎么说才好,怎么才能真正说服她,心里乱哄哄的他,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话来。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没想到,许小彗竟像是得到了某种允诺一样,突然扑上来,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腰,而且搂得是那么紧,浑身明显地颤抖不已。答应我,答应我好吧?她不停地央求着。
景予飞想挣开她,但还是忍住了,话音却明显焦躁起来:答应你什么?我能答应你什么嘛!
从头开始,一切都从头开始。就当我们俩没有过任何关系,你和她也没有过任何关系,我们三个人都从头开始,这总可以了吧?哪怕你试着再爱我一回也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的意思是……什么从头开始?事情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了,怎么可能从头开始?真当有谁可以把梦境变成现实吗?
我不管!你也别给我装傻!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让你装傻的!
不是我在装傻,而是你真的太傻了。明明知道是没有结果的事情,我不过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何苦还非要吊住这棵歪脖子树不放呢?
没错没错。天下大树好树英雄树多得是,可我就是只看上你这棵歪脖子树了--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啦?
景予飞当然明白许小彗的意思。若要反驳,他有无数词藻来反驳;若要否定,他有无数雄辩的理由。可是,他还是无奈地又堕入了自己性格的某种泥淖,仍然采取了自以为和缓或委婉的言词。没想到许小彗不容他多说什么,烦躁地捂住耳朵,大喊一声:我不听!我什么也不想听了。紧接着,竟然一个转身,就此走了!
景予飞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去追她。却见许小彗已小跑起来,很快就隐入了护城河边的树丛中不见了。
这下,景予飞真的有点傻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就这么说定了,我和她说定什么了?简直就莫名其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