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仿佛有着某种心灵感应似的,突然就飞来了一个差点没要了景予飞命的可怕消息。
是一个中午,在市里开了一上午会的景予飞,正倚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打盹,电话铃骤然大作。他迷迷瞪瞪地后悔着自己忘了挂起电话,一边不情愿地抓起话机,不料那“喂”的一声,竟是许小彗的声音,他霎时蹦了起来。
景予飞啊,你不要着急啊,因为事情太急,我只好向你求助,所以……
景予飞像是被谁突然间推了一把,身子一下子摇晃起来,他慌忙扶住桌子,失声叫道:什么事?
言真哎!言真他,他……许小彗突然抽泣起来,呜呜咽咽好一阵说不出话来,这更增添了景予飞的恐怖感,声音也颤抖起来:言真他怎么啦?你快说呀?
言真他……他昏过去了!是昨天夜里的事情,差点没把我吓死哎……
啊!怎、怎、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他在家洗澡的时候,突然昏倒在卫生间里,头撞在浴缸边上,当场起了个大血包……幸亏小玉发现早,跟她爸撞开门进去,又打120喊了急救车……说是急性心肌炎发作,幸亏脑子没事,抢救得还算及时……
景予飞哼了一声,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了。几分钟前还阳光明媚的室内,突遭乌云般一片灰暗;电话机、桌子、桌上的笔筒、墙上的装饰画,眼前的一切都一阵远、一阵近,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地幻化出金紫红蓝的怪异光泽。紧接着,大脑一阵嗡嗡的闷痛,他双腿一软,瘫倒在沙发里,大口大口喘息着;心里急着说话,嘴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所幸,意识还模糊地存在着,但许小彗急促的话音已变得十分遥远而怪异:
我一大早得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赶到泽溪来。所以钱没带够。医生说要先交八千块押金才能住院,小玉要让家人把钱垫了。可我觉得,言真他本来就是寄人篱下,现在又突然生了这种要命的病,再让他们出钱看病,不是更要让小玉家人看轻他吗?可是我走得匆忙,身上只带了两千多块钱,你能不能……喂,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喂,喂!
景予飞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话筒,嘴里那刮风般粗重的喘息声,显然吓着了许小彗,她突然哭喊起来:景予飞!景予飞你怎么啦?你干吗不说话?你开一下口呀,你要把我吓死啦……
景予飞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胸口松了点,于是勉强开出口来:我……在听着呢,你……你说吧……
他伸手一摸,满头满脸的虚汗,于是竭力挣起身子,拿过桌上的茶杯,抖抖地喝下几口水,这才觉得有所缓解,于是加大声音说:我没事的,他……现在怎么样?
不行,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千万别也……景予飞你一定要挺住啊,要不然我……言真要是知道了,也一定……妈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别胡思乱想好不好?我刚才就是有一阵头晕。最近血压比较高,心率也快了些……但我一直正常用着药的……
景予飞说的是实话。前年的体检中,他就被发现血压偏高,在160/95.经过二十四小时动态血压检测,被确诊为高血压,而且后来做的C4也提示,他的大脑中还有一处陈旧性的腔梗灶。心脏彩超倒没查出什么明显的问题,但是心率偏快,经常超过一百,医生说是窦性心动过速,认为这和血压有关,也与他长期来的神经衰弱表现有关。景予飞自己更清楚,这无疑和自己长期的心志不畅、精神包袱过重分不开。好在经过坚持服药,症状已得到控制。今天想必是消息来得太突兀,以致血压骤然升高才造成刚才几乎晕厥的现象。
他不停地劝慰着许小彗,终于把事情的经过了解清楚了。只是让他疑惑的是,言真怎么会在泽溪发病?
许小彗说:这个我没告诉过你吗?哦,是这样的,他和小玉不是大学同学吗?小玉是泽溪人。毕业后他因为没有房子,就暂时住在小玉家里,自然也就在泽溪找工作了……嗯……他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现在在一家监理公司做工程监理。工作是不错的,但是年轻人刚到新单位不久,什么苦活累活不都得他们做吗?言真现在真是苦得要命,成天被派在各个工地上跑,脏得很,有时回来就跟个泥猴子似的,还动不动就加班,真是没日没夜哦……我早就叫他不要这么苦自己,他还说这怎么行,我就要趁年轻好好干出点名堂来,将来也好多挣点钱,省得你再为我吃辛咽苦,我说我宁愿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不要你……
他现在哪家医院?我这就赶去看看他……
干什么?你自己都……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好不好?医生说,他现在问题不大了,小玉家人也都是医生,他们都在看护着言真呢。再说,言真是心脏的问题,最受不得刺激的,你还是保重好自己要紧。
这……景予飞觉得许小彗的话也有道理。他心里虽然很着急,实际上也存着某种顾忌,身体也依然觉得很软弱;如果不是情况危急,他也并不真想在这种情况下去看言真。于是迟疑片刻后,他便顺水推舟道:也行,但我知道,心肌炎有时是很危险的。如果他……万一病情加重,或者有什么别的情况的话,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
喂!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不好?他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还要住院观察治疗一段时间。医生还说了,出院后也至少需要安静休养几个月……
那我怎么把钱给你?要不我马上赶到泽溪去,只和你见一面……
这怎么行?你身体又不好……要不,我给你个银行卡,你先打个五千块钱到我卡上,等言真病情稳定下来,我就把钱还给你……
说什么呢?这时候还说这种屁话!景予飞恼怒地打断了许小彗的话:快把卡号告诉我,我一会儿就把钱打给你……
放下电话,景予飞刚迈出一步,就觉得天旋地转,浑身还在痉挛地哆嗦着,怎么也停不下来。他扶着桌角,闭着眼睛使劲在心里激励着自己:挺起来!景予飞你给我挺起来!他焦急地喊出声来,又从抽屉里摸出常备的佳乐定,赶紧服下一片。又定了定神后,便毅然关上门,一面继续在心里鼓励着自己,一面高一脚低一脚、身子飘忽地赶往附近的银行。
填单子的时候,他刚写下五千块的金额,忽然又停下了笔。言真现在恐怕还没有医保什么的,这种病,五千块怎么够呢?于是扯掉单子另换一张,毫不犹豫地填了一万块。
可是,刚刚走出银行的旋转门时,他忽然愣了一下;一个不期而至的念头,天外来石一般,蓦地砸进他心海:要是他这回没有救过来的话,会是个什么局面?或许对我来说,倒是个好事呢--
想什么呢你!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抬手就敲了自己脑袋一拳: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