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都是后话。对于此刻微闭双眼、软软地倚在椅子上输液的景予飞,眼下最为焦灼的是,挂了多半瓶水了,这该死的腹泻,怎么还没有休止的迹象?不会是医生的误诊吧?如果这竟是更为凶险的疾病之先兆,那我……
也罢,索性一了百了也算他娘的了!
想得美吧!许多事根本不是你想了就了的--许小彗会作何反应?言真又会作何反应?闹不好,身后的乱象足以让骤失栋梁的喻佳和真如的日子雪上加霜!
他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睁开眼皮,觑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喻佳,恰好看见她霍然挺起身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走廊方向。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他也倏地瞪圆了双眼--那个左顾右盼睃巡着过来的女人,怎么这么像许小彗?
不可能啊,许小彗根本就不相信我在看病,而且也不知道我在哪个医院,怎么可能找过来呢?
他以为自己是太虚弱而出现了幻觉--以前也多次有过类似状况,马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看见许小彗出现在前面,张皇失措好一气,才确认是自己认错了人--可是现在,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那一脸焦灼的女人,分明就是许小彗!
说时迟,那时快,许小彗已快步来到景予飞跟前。此时已过夜里十点,穿着羽绒衫还裹着件棉大衣的景予飞犹觉阵阵虚寒,想来外面气温相当低。但许小彗的脸上却是红扑扑的,明显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外套敞开着,高挽的头发也散了一绺,乱蓬蓬地一看就是副焦躁样子。
她一见景予飞便紧紧捂住了心口,喘吁吁地嚷起来:哎呀我的妈呀!总算把你找到了。你这是怎么啦?要紧不要紧啊?到底是什么毛病你非要跑到这么远的医院来?我在你家附近白白找了好几家医院……
景予飞不知所措地想站起来,可是许小彗把他紧紧按住了。显然因为见证了景予飞没有骗她,她也乱了方寸,话音里明显带着哭腔,一迭连声地追问景予飞到底得了什么病。景予飞尴尬地偷窥周边,见身边的病人和家属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心里乱得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喻佳冷静。她拉住许小彗安慰她道:没关系,没关系,他就是拉肚子,虽然泻得比较厉害,但没有大问题。你放心好了。
哦,我还当你是心脏出了问题呢,以前老说血压高血压高的,没想到……
他血压也真是很高的,心脏也有问题。好在今天可能就是吃坏了,或者受了什么风寒或者精神刺激才泻得这么厉害。
再也想不到,许小彗竟然一脸茫然地问景予飞:精神刺激?谁刺激你了?你也是的,都五十来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呀?现在的人,五花八门奇里古怪的太多了,都跟他们当了真的话,你还活不活啊?
一听这话,景予飞哭笑不得,紧皱起眉头想反驳她,忽见喻佳在向自己使眼色,便把满腔恼怒硬憋了回去。
不料许小彗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胸前摸出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景予飞手里,景予飞像捧着块火炭似的倏地推了回去:你这是干什么?不行不行!
哎哟,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跟我俩烦了好不好?
真的不行!景予飞猛地站起来,差点把手上的输液针给带脱:我是有公费医疗的,根本不需要花钱。你把钱用在言真和如如身上才是正经。
这是两回事,他们不会因为……
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好不好?我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钱,不是物,不是任何东西,而只有两个字:清净。
你什么意思?许小彗倏地瞪圆了眼睛,那神情像是要和景予飞干一仗:我又没有故意不让你清净--我也给你说个实话,你真不要的话,我这就把这破钱撕给你看!
好在喻佳及时伸出手来,一把接过了信封,一边笑着说:他不要,我要。你的心意,我代他领了。同时就势拥着许小彗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悄声安慰着许小彗什么,许小彗也就此走了。
待到喻佳回到景予飞身边,景予飞冲着她就瞪眼睛:你真的收下啦?
喻佳看了看周边的人,倚着他坐定后,耳语道:不拿怎么行?你也是的,以后也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态度。不管怎么说,她那么着急地找过来看你,给你钱,都是一种善意的表达,你何苦当着这么多看热闹的人让她下不来台?你没看见她那副就要哭出来的神情?那可是装不出来的。再看她跑得那一脸汗。
可是我不想看见她,更不想要什么钱!哪天她能给我几分清净,就谢天谢地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你知道她还跟我说什么?她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说你的气色太差了。反复关照我以后要多用猪蹄子煨黄豆给你吃,还要加什么枸杞子和黄芪……
多少钱?
三千块。就快过年了,到时你多给孩子点压岁钱就是了。
哎呀!景予飞不由得又放大了喉咙:可是干吗她要来这一套啊!当我是孩子啊,打一巴掌,又捋一把--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不想要的连生病都躲不掉!
喻佳轻轻捅了他一下:你也是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摸透她的脾气?她分明是吃软不吃硬的嘛。而且,按说这人是难弄,我也不该向着她说话,可是我总觉得,你的精神有时也太脆弱了些--我说得那个点,口头上你总说顺其自然,承受现实,根本上你还是时时刻刻想着回避这件事,回避这个人!而她呢,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不把她当回事!老这样你们俩不叽里嘎啦反复对抗才怪呢!其实,不就是这么个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你要是真正从心底里接受了这个现实,遇事多忍着点,甚至多顺着她、糊弄着她一点,少跟她论天道地的,不就消停得多了?
咳哟!事情有你说得这么轻巧倒是我的造化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再怎么也不是当事人,根本体会不到我面对她的心境。许多时候根本就不是耐性不耐性的问题,而是她压根儿就没想让我、甚至让她自己清净的意愿!不信你走着看,总有一天我会让她搅得当场爆炸,一命呜呼!
这个我也不难想象。喻佳也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到底,你们俩都存在一个怎样面对现实的问题。在她呢,终究还是没法摆正自己的位置,心里始终咽不下当年那口气。在你呢,恐怕始终还是想彻底摆脱她的存在,却又舍不得,当然也不应该放得下你那个儿子,还有宝贝孙子--对了,有一招应该是蛮灵的,以后她再纠缠不休的时候,你就多跟她提她那宝贝孙子。刚才我随口问了她一句如如怎么了,哎哟,立马云开日出,那一脸的笑,才真叫个心花怒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