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城到泽溪的高速公路,长驱直行于湿地和丘陵之间,一路都是好景致。
老天也似乎有意帮忙,以往印象里多半是灰蒙蒙的天空上,今天竟澄澈如洗。天蓝得浑似一方大蓝花布,缕缕云彩就是镶嵌于其间的朵朵碎花,路边那众多的大小湖荡和水泊,仿佛也受到感染,闪闪烁烁地辉映着天公的喜悦。而远处,那不断地盘旋后退着的大片田野,色彩斑驳的花木、村落,还有那薄雾萦绕着的淡青色的丘陵,时隐时现于地平线上,几欲让人误以为进入了一个奇妙的梦里。
置身于这样的情境里,就是再阴郁的心境也不由得亮堂起来。
喻佳就一直在东张西望着,不停地赞叹着车窗外的绮丽风光。
专心开车的景予飞虽然已多次往返这条公路,新鲜感远没有喻佳强烈,且不可能像喻佳那样自如地顾盼,但毕竟那美酒一般浓烈的乡野气息和天然浑朴的自然风物是难以抗拒的,尤其见喻佳表现得陶醉而轻松,渐渐也舒展了出城前一直紧拧的眉峰,感到心情敞亮了许多。
其实这人哪,你不觉得有点悲哀吗?心情一开朗,景予飞情不自禁地发起了感慨:实在是枉担了自封的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的美名。其中绝大多数还不是永远也摆脱不了世俗惯性的两脚动物。利禄之心熏染,视野和生活空间越趋逼仄,却还沾沾自喜于几座污浊、挤迫的城池中乐此不疲。实际生活质量哪比得上那些没有智性的飞鸟走兽,看上去它们只活了个本能,实际上它们才真正享受到了自然的精粹,自由之本质呢。你说是不是?
喻佳有些费解地瞟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景予飞意犹未尽:别说与动物比,就是人与人之间,许多观念和行为的悖谬,屏断了多少理智的抉择,遮蔽了多少合宜的境遇,从而又糟蹋了多少本应属于我们的福分啊。
什么意思啊?怎么我越听越不明白啦?
景予飞淡淡一笑:老实说我自己也表述不清楚。只是……这么说吧,几乎每次开车回泽溪,我都会望着路畔的景色发一通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情。有一回我特地在一处靠近水泊的地方停下来,入迷地长久盘算着,如果有一天,我辞去城里的职位,卖掉房子,到水边的村庄里买一处民宅,然后在水里钓钓鱼,在山里采采药,在乡邻家喝喝米酒,真正像陶渊明那样优哉游哉地度过余生,岂不快哉?可是,当我重新开车上路的时候,却忽然觉得,真有了那么一天的话,我会不会又怀恋起这驾车驱驰的乐趣,和都市里信息开阔、灯红酒绿的快意哪?尤其是我自己倒好,你呢?真如呢?家庭呢?也都要随着我终老乡里吗?
喻佳哧哧一笑:这种念头我也不是没有过。实际上,活在人世间的人,不管你是王公贵胄,还是平头百姓、乡野村夫,恐怕都会有或多或少、形形色色的避世幻想,所谓这山望着那山高,别人家的馍馍好吃。再明智者,恐怕都难逃这一大俗套。可是你不同……她忽然敛住笑,幽幽地看定景予飞说:我相信你那天在水边的心态不是偶然的,而是真实的,甚至是坚定的。我也完全知道你那天为什么会作此幻想。
景予飞沉重地点了点头,半晌才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盘说:没错。有时候,那种往前进悬崖壁立,往后退激流飞旋,进退维谷、无处遁形的绝望感,活生生会让人发疯呢!
你啊!我觉得你特别应该牢牢记住那句老套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太孤魂自怜了。你也应该相信,柳暗花明的奇迹也是永远可能存在的--说不定这回--说真的,自从听说你的发现,我心里就突然像飞升起一颗照明弹,豁然开朗!思前想后,种种过去或多或少在意过却又被遮蔽了的迹象,也突然像断线的珠子似的,纷纷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真的,到现在我都一直感到心里蠢蠢,兴奋难耐,总觉得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呢!起码,我有一种越来越明朗的直觉:泽溪之行绝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个小保安,不管他是不是言真,对我们都意味着重大的突破!不信,你就等着看我的直觉是不是灵验吧!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期望着呢?终究又觉得……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特别谨慎地行事才好。万一不小心,事情没弄清,反而惹毛了许小彗,肯定要吃不着羊肉惹一身膻。她的尾巴可不是轻易可以踩的!
你又来了!好好开你的车吧。谨慎行事当然是要的,但我更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这么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的了!无论如何,这回我们一定要坚决果断,抓住这条线索穷追不舍--等着瞧吧,这里面肯定有一篇大文章在……具体是什么文章,我现在说不清,也不想乱猜测,总之,希望老天爷保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