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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予飞垂着头,脸上红赤着,手心里攥着一把把冷汗,力求简明而扼要却又多少有些吭吭哧哧地,把自己和许小彗的关系和主要情节大致叙述了一遍。

  间或,他会偷偷抬起头来,瞟一眼许小智的反应。只见她几乎一眨不眨地瞪圆着双眼,异常专心地倾听着,除了偶尔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或者疑问,大多数时候都死死地盯着他身侧的墙角一言不发。然而她的内心毫无疑问正大风大浪,汹涌着可想而知的情感巨澜,这从她起伏不定的胸脯和频次越来越快的深呼吸上可以明显看出。虽然喻佳多次给她续水,劝她喝点茶水或用点点心,她都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一阵阵青,一阵阵红,一阵又灰黄而终止于毫无一丝血色的死白。

  有一瞬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似乎就要夺门而出,迟疑了一下后,她从桌上的纸巾盒里一张接一张地抽出好几张纸巾,擤了擤鼻涕后,她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把剩余的纸巾捂在眼睛上--她的泪水一旦涌出,就好像捅开了的泉眼,怎么也吸不干了……

  景予飞求助地看了看喻佳,喻佳示意他停一停再说,他停止了叙述。

  许小智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似的,依然埋着头,无声地啜泣着。

  景予飞有些担忧地转过脸来,直视着许小智,期期艾艾地再一次表示了歉意: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如果你觉得我……我们换个时间再……

  不不。许小智立刻抬起头来,做了个否定的手势:是我不好意思,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有这种事情--你只管说,我都听着呢。

  其实,大概的情况也就是这样了。许多细节……老实说我也害怕去多说它。现在我最关心的就是,言真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许小彗说他在泽溪生活,工作和小家庭都在那里。可是不瞒你说,我们刚刚从那里回来,发现曾经两次和我通过话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言真本人。而就在半个多小时前,许小彗刚刚给我来过电话,说她和言真乃至言真的妻子和儿子如如,刚刚来到藩城,今天就要见我--我以我的人格和生命担保,我今天对你所说的没有半点假话,而且……

  突然,许小智果断地抬起手来,制止了他的叙述。同时,她大声吸溜了一下鼻子,目光炯炯地看定景予飞,口齿异常清晰而坚定地吐出一句让景予飞和喻佳都大为震悚的话来:

  景局长,什么都不用说了。虽然我……我简直没办法相信你说的这些话!我宁愿我现在是在梦里--但是,我也可以凭我的良心,凭我的人格和生命,还有党性,确确实实地告诉你: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言真,更不要说什么他的妻子、儿子了!你上当了--不,要么就是我上当了,你根本就是在耍弄我--你们今天到底是不是搞什么鬼名堂啊?我根本就不可能相信,我妹妹会是这样一个人,不,她绝对不可能是这么一个人!她从小就聪明过人,而且,相当善良。不信你们去市里红十字会打听打听,她每年都会捐款、献血,现在还义养着安徽山区两个失学女童!

  这时,冲动难抑的喻佳突然打断了许小智的话,她一步跳到景予飞面前,伸出长长的食指,狠狠地点着景予飞的脑门,尖叫道:我说了吧!我早就有过这种预感了,要不是怕你不高兴……

  这不可能!景予飞一把扫开喻佳的手,同时也霍地跳了起来,颤抖地说:许主任,虽然我理解你的感情,但是我说得绝对没有半点假话!而且……老实说我巴不得你说的就是事实,可是实际上--许主任你可千万不能骗我!你根本不知道你这么说对我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啊!别的不说,这么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这个儿子,并且为这个儿子饱受着良心的酷刑和心理的疚痛。更不用说我的家里人,尤其是我的母亲了--她到死的那一刻,还在凄惨地巴望着,能够看一眼这个等于没有过爹的私生子!不行不行,你不了解情况,你不能这样糊弄我!我有太多的事实和依据证明,你也在糊弄我!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什么--

  他把怀里抱着的文件包啪地拍到桌上,哆哆嗦嗦地打开来,把特意带来的各种照片,许小彗多年来写给他的信件一一摊陈到许小智的面前让她看。

  许小智则像突然看见了一只炸药包或者是潘多拉魔盒似的,一个劲地往后缩着身子,目瞪口呆地扭着头,半晌不敢直面眼前的任何东西。

  喻佳随手拈起一封厚厚的信递到她眼前:许主任,请你无论如何辨认一下,这是不是你妹妹的笔迹?你再看看这内容吧,要不,我来念一段给你听吧--景予飞先生……

  不要念!我不要听!许小智一把夺回喻佳手中的信,匆匆瞥了一眼,哇的一声又哭开来:小彗啊小彗,你这是……你是疯了还是吃错什么药啦?干吗要作这个孽啊!

  听她这么说,景予飞又一次目瞪口呆。他慌忙找出一张许小彗最初给他的黑白照片,即言真小时候的婴儿照,递到许小智眼前:你看看这张照片,这就是刚满月的言真。难道你从来没看到过这个孩子吗?

  万万没想到,许小智夺过照片看了一眼后,神情更加沮丧了:这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没看见过?

  啊?那么这两张呢?

  景予飞紧接着又找出许小彗给他的那两张言真上初中时的照片给许小智看,许小智哭丧着脸一个劲地摇头:妈呀,妈呀!还是我的儿子张鹄嘛--小彗啊小彗,你到底搞的什么鬼名堂嘛!

  这么说……请问你儿子是哪一年出生的?

  1981年,9月份。

  我的天!景予飞啪地拍了一下大腿:言真就是这一年出生的!

  还言真呢!喻佳狠狠地白了景予飞一眼:你还没明白吗?许小彗是拿自己外甥当儿子呢!怪不得她从来不告诉你她还有个姐姐,就是怕你会产生怀疑。还有,泽溪小金的儿子竟然也成了她的孙子--对了,许主任你儿子现在不在藩城吗?按这个年纪,他也可以结婚生孩子了呀?

  没有。他在澳大利亚读的大学,现在刚刚在那里就业,女朋友是有了,就是还没有结婚。

  怪不得!所以许小彗只好笼络小金来冒充言真打电话,拿他儿子的照片来冒充什么如如!这说明什么?如果她真有个自己的儿子叫言真的,至于连张真照片也拿不出来吗?更别说那些假电话,假……

  可是,景予飞仍然一脸的迷茫:1981年那会儿,我可是真真实实、确确切切地看见她挺着个大肚子来见我的呀?

  嗨!你真是太天真了!女人嘛,怀了孩子想掩饰不好办,没怀孕装个大肚子还不是小菜一碟?电影上演员不就是这么扮的?电视上这样的真实案例我都见过好几回,何况是哄你这个心里有鬼的糊涂蛋!

  这么说……有一回,她领到家里来给我看过的小男孩--哦!想必那也是你儿子吧?

  许小智没有回答,她正在急切地翻看着许小彗写给景予飞的信,一面看一面又悲哀地抹起泪来:小彗啊,这么多年你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啊,真不明白你干吗要这么苛刻自己啊!我也是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怎么就一点也觉察不出来呢?

  对不起,请允许我再问一个细节问题。喻佳说:是关于许小彗个人的。就是说,她真是你的亲妹妹吗?还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小智猛地抬起头来,极不高兴地扫了喻佳一眼:你刚才不还在说我们姐妹俩就像是双胞胎吗?

  是的是的,喻佳赶紧表示了歉意,但又解释说:我也怀疑这是你妹妹的另一个谎言。因为她多次告诉景予飞和我说,她现在的父母其实是她的养父母。她的生身父母是上海人,当年被下放在东北,生下许小彗后,她父亲就病死了。无力抚养的母亲把她送给了藩城来的一对工友夫妇,就是你们现在的父母。然后,她就随着养父母回到藩城生活。她还多次说起,她的生身母亲至今还生活在上海,她的孩子就是瞒着家人在上海生的;而直到现在,她和生母还保持着亲密的联系……

  许小智的脸又一次涨得绯红,垂着头一个劲地摇头叹气。好一阵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了一句话来:胡说八道。不是她,就是你,在胡说八道。

  天地良心,这真是许小彗亲口告诉我们的。

  我家父母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藩城,更别说下放什么东北,收养什么人了!至于上海,我们家连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没有一个,更别说什么生身父母了。

  那你妈她,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她现在……她是不是还在藩城?

  当然在啦!我爸我妈身体都好得很,年纪也都不算大,你为什么问这个?

  喻佳还想解释,景予飞赶紧向她使了个眼色,打岔道:没什么,没什么,她也就是随口一问罢了。其实这类情况,现在都是无关紧要的了,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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