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恒同学,你好!”
校园中见到的这个青春靓丽的亮亮学弟经常以如此虔诚的语气问候我。我间或听说他的现代舞跳得很棒,学习优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眉宇昂藏,身材挺拔,肌肉健美,充满青春气息,这些对滞重蜗居的我构成吸引力。认识他之前,我就渴望与他接触,结为朋友,他也对我这个残而不废的耿介学长很是钦佩和仰慕,所以我们可算神交已久。
毕业前,一名校园歌手在校体育馆开演唱会,我应邀为其助兴,朗诵我的代表作《感谢生命》,旨在表达心情,而非展示水平。为了缓解上台时的紧张,我在幕后熟诵文稿酝酿情绪。我不必选择躲开,站回一个人的舞台,扮演东方不败,其实是长不大的小孩。我本不习惯站在众生喧哗的舞台上接受凝视。于是,我向同来参加舞蹈表演的亮亮学弟请助,希望他扶我上台。亮亮很自然地乐意,他搀扶步履蹒跚的我走向舞台中央,帮我擎着话筒——这一幕被闪光灯咔嚓定格,成为记忆中弥足珍贵的资料——当数千人落座的体育馆内掌声如潮时,一样感动的我们注定自然地走到一起,成为要好的兄弟。我让他叫我四哥。
再一次/ 我淹没在掌声中/ 眼前的你竟如此激动
黑暗中/ 世界仿佛已停止转动/ 你我的心不用双手也能相拥……
大学四年,不是两手空空,不是一无所有。对自身障碍的超越,对生命艰辛的抗争,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自信”和“自强”已基本从意识里被清理干净之后,唯有“自尊”还残留着腐朽不尽的干尸。Past约等于After,在接下来告别校园生活的一个半月时间,我和亮亮经常在一起,比熟稔多年的老友还要亲密。在校园外小酒馆的一个单间里,我、亮亮和另外两个对我帮助很大的女生一起吃饭。酒过三巡,不胜杯中物的亮亮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话。他的喧宾夺主使我了解了他阔达匿智、擅于交际的一面。夕晖晚照时,亮亮携一把老吉它,和我一起坐在操场的西北看台上,悠闲的弹唱,那曲调歌词凄美得可以让人一口一口的鲸吞,它进入耳里,萦绕在脑里,迂回在心中,直攻入愁肠,百转无人能解,纠缠化作郁结,不哭一声,不诉一声,就把人的记忆导引向要忘了的那一段沉浮,把白昼换上黄昏的寂寞,让人逐渐失去自己的感觉,而在岁月的微光里平添害怕,并且不甚快乐。他用低沉的嗓音诠释最美的民谣,如饮红酒般醺醺然问我:“四哥,多年后你会记得这件事吗?”——我会记得,记得他帮我打点包装,托运行李;记得他为我打抱不平,仗义执言;记得他对我所有的好,呵护和尊重。
如果有一天我迷失风雨中/ 我知道你会为我疗伤止痛
也许我们的世界/ 终究有一点不同/ 可是我知道你将会陪我在风雨中……
流年似水,岁月如歌。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在我迈出校园的时候,身边仅剩下的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刚刚拿到的毕业证书,背在行囊里,证明曾有过青春无悔的四年经历。风流云散,唯有新知亮亮兄弟送我启程,去赌未卜不知的茫茫前途。
感谢你/ 和我患难与共/ 感谢天/ 我的心有你能懂
感谢在泪光中我们还能拥有笑容/ 虽然在此刻我们必须暂时互道珍重
我初来乍到的这座海内外著名的大学校园层林浸染的树叶同样沾满世俗喧嚣的尘土,这里并不是想象中绝对的一方净土。纷纭时世,只有心底纯净无邪,所遇环境才皆是乐土。继续求学三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我浸淫在回光返照的前尘旧事中,追忆似水年华。我固执并一相情愿的以为“曾经望风难为友,除却恃强不是人。”它让我对诞生在眼前倾诉在耳边的光彩事物美好人情视若无睹置若罔闻。这是多么的可笑和悲哀!是亮亮兄弟在风吹草长柳暗花明的季候以“四哥”的固定称谓使我醒悟:生死不知,枉为兄弟。我和亮亮虽然相见恨晚,相处太短,他留校工作,我深造学业,但彼此未曾间断联系,时不时互相问候。两个暑假,我去看他:你期待我如约而来,陪伴我旧路徘徊,像一对双胞胎,幸运与快乐同在。
海蓝色白领T恤,草绿色牛仔背包,将见客时微掩敛,得人怜处且生疏。混世魔王北京四哥虽是个贪怪嗔痴之徒,脑满肠肥之属,但也有嬉笑江湖,浪荡天下,诈醉佯狂,怒歌当哭的英风侠骨,且自命为贪财若渴、好色如命的天纵奇才!亮亮却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阳光大男孩,他有个不事雕琢的可爱女友: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
亮亮又见到了亦庄亦谐的我,热情地拥抱“一生情深,半生义重”的四哥。亮亮也是个重情尚义、志坚心细的好男孩,他为我准备了舒适的床铺,刻意安置了我用过的桌椅,这是我毕业时传给他的纪念物,上面曾经伏着一个孤独的灵魂,书写他所有的梦想。此时,一样的宿舍和桌椅重现了昔日情境,物是人非,亮亮成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感激,吃饭时他不忘给我带上一把小勺;我感叹,劳动后他不忘带我去浴室给我搓澡。我用优美的感性语言为他讲解我对古今中外文学名著的理解和阐悟:梅止于酸,盐止于咸,而美在酸咸之外。不论是触景生情,先“境”后“意”,还是移情入景,先“意”后“境”,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就这样,我们夸夸其谈,谈淡了黑夜;我们咯咯欢笑,笑晴了阴天。
风和日丽的上午,我们在南岗区繁华地段漫步赏景,指指点点琳琅满目的国际名牌,照片锁定休闲时尚的他和带墨镜耍酷的我。阴雨连绵的下午,我们在道里区中央大街上乘坐人拉黄包车,说说道道索菲亚大教堂四周并不迷信的行人种种。我们沿松花江南岸一路东行,打打水漂,吃吃瓜果,在友谊门下面对烟雨中的浩淼江水,戏侃有关领导人的粗俗笑话。天色渐晚,游兴不减。我和亮亮决定今夜不回半小时车路即到的住处,随意在街市快乐漂流。风雨如晦,街灯在蒙蒙雨幕中亮起,举目仰望灯光中洒落的瓢泼大雨,蔚为壮观。风情雨意,我们如风般飘泊,如雨般流浪,是风的飘泊,是雨的流浪。冷风雨夜里,我和亮亮相依相偎,惺惺相惜,坐在灰色建筑物的台阶上,枕膝而眠,倚墙成梦,梦到放晴,梦到黎明。踏歌而归,我感到昼的光明也感到夜的阴暗。
这就是朋友。他们能分享你的快乐,也能分担你的痛苦。你有困难,他们愿意帮助;你有危险,他们愿意为你挺身而出。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他们也能谅解。在这种朋友面前,你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说的?
文章纯古,不害其为邪;文章艳丽,不害其为正。我文章中坦露的秘密像一柄黑色的剑。黑色所象征的,是悲伤、不祥和死亡,黑色同时也象征着孤独、骄傲和高贵。当这黑色一剑生猛刺出时,我已经死了!这一剑见血封喉,这一剑髑髅尽废。我一生中最希望能看到的一剑,竟是我一生中致命的一剑!
音乐人高晓松说,写作是一种瘾,正如回忆是一种病,而感伤是终身不愈的一种残疾。亮亮能同情体恤我肉体上的残疾,但决不能容忍我心灵上的残障,决不能宽恕我人性上的残缺。针对我那篇关于“男人的脚女人的腿”的猥亵文章,亮亮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与我大肆争吵,差点儿将我扫地出门,从此割席绝交。“你冤枉我也没关系,揍我两拳也没关系,只要是我的好朋友,随便干什么都没关系。”暴风雨可以让人一败涂地,也可以让人振作清醒。溃烂的伤口不去理会,可能会烂得更深;如果补上一刀让其流出脓血,或许会有收口的可能。我在亮亮兄弟诤言的感召下,心心念念,终于有所突破。突破就是对原来的放弃——贪吃不是超凡脱俗之人,贪财不是飘逸潇洒之人,好色不是至情至性之人,好名不是高风亮节之人。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了悟此道洞明斯意,喜鹊在我家房前的大树上啾啾鸣叫,仿佛啼笑因缘。当中午夹裹一袭热浪来临的时候,我从睡眠中睁开惺忪的眼睛,第一缕阳光透过紫雾青霭在我面前呈现崭新的光鲜世界,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快乐的乌鸦,用生命唱出极为抒情的歌——
请你为我/ 再将双手舞动/ 我会知道你在哪个角落
看人生匆匆/ 愿我们同享光荣/ 愿我们的梦永不落空
请你为我再将双手舞动/ 就让我们把爱留在心中
也许有一天我老得不能唱也走不动/ 我也将为你献上最真挚的笑容
羊年是亮亮的本命年,羊字在古文里通祥字。亮亮也一向自信自己有好运气,会给他以及他的亲朋好友带来吉祥如意。我在忽闻晓角吟风之时,乍见一叶坠露之际,把樽祈祝我想念的亮亮兄弟:好运常在,挚情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