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哈林的居处蟑螂泛滥成灾,我建议他油炸蟑螂,吃它个天昏地暗,地久天长。朋友老淫不以为然,对我说:现在吃讲的是天然,新鲜,我想还是生吃为好——原滋原味是天然,放进口内乱爬是新鲜。而且生吃的附加值很多:
1 验证一下勇敢无畏;
2 验证忍耐力;
3 让人对你产生由衷的敬意;
4 有让看者食欲下降,达到其瘦身目的的可能;
5 可能会引导带动餐饮业的革命;
6 载入基尼斯大全;等等。
成千古之业,非大丈夫不能为之!望酷兄当仁不让。
我回答:你的提议很好,我回家就趴到床底下抓蟑螂吃!可是我的书斋是“常净斋”啊,恐怕蟑螂不愿意和迂腐文人同穴共栖吧。哎,失望,吃不到百分之百美味了……不过,我竟然在我的“我乐书屋”里真的发现了一只蟑螂,于是这几天天天偷偷地按老淫的建议和蟑螂套近乎,求它老人家让我生吃活吞了它,它坚决不同意,并给了我三个理由:1、我口生疮,而它却有洁癖,它说要吃它必须首先是斋戒七天,天天刷牙,早晚漱口; 2、如果不是一个高大威猛唇红齿白的人吃它,而是骨瘦如柴才华横溢的人吃它,有必要给它写一篇5000字的抒情散文以赚得吃它的资本;3、蟑螂说还没想好,等你完成上两条再说罢。
老淫得知此事,对我说:京城连蟑螂都这么有个性,有思想,知道待价而沽?!酷兄,我遭报应了;我错了,以后再不劝人生吃蟑螂了。
其实,在蟑螂让我为它撰文之前,我本要想写一篇《我与张柏芝不能不说的故事》,这是我发懵了,竟煞有介事地认定我和柏芝同学一场、并风流几回。这不独让小谢(霆锋)大为不快,我班疼爱我的十二玫瑰恐怕也饶不了我啊!我怕出事,所以将文题改为《我与张郎不能不说的故事》,本意是要反串女角,用后现代无厘头笔法写个凄美哀艳的爱情故事。可是,“张郎”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同学张岂知,进而又会使大家怀疑我装酷搞同。这可得避讳,实在是为岂知兄弟着想,因为他是“每当天寒地冻的时候,心里想起来叫我有一丝暖意的人”。无奈,我只好又将题目同音转化为《我与蟑螂不能不说的故事》,这回恰巧应了蟑螂的约稿要求,又可能赢得生吃蟑螂的门票,两全其美。
我现在正在努力地写这篇送给蟑螂的文章,题目就叫《我与蟑螂不能不说的故事》!进展缓慢,满脑子都是蟑螂上蹿下跳,“谩藏诲盗”的哲学命题都不是重要的了。呵呵,都是蟑螂惹的祸,它不该太狠太苛求。
蟑螂对我的文学表达能力越来越不满意,它从《我和蟑螂不能不说的故事》中随便挑出一句有错字的名言,指责我拙劣而不全面的表述技巧。蟑螂把我那句关于沉默的笺言改成:懂感情,有内涵,富学识的人,沉默是金;不懂感情,没有内涵,缺乏学识的人,沉默是屎。我那病句经蟑螂这么一改,果然文理横生,妙趣天成!这只绰号为“慢慢”的蟑螂出语的确不同凡响,令我不禁对它钦佩得五体投地,狂吻慢慢沾满床底灰尘的小细足。螂儿慢慢鄙夷地看着它脚下的我,开始嘲笑我说:“我们蟑螂家族可没有worldcup,我更不是踢football的贝克汉姆,你不必这样谦卑地表示对我的崇拜!”一边说一边放了三个得意的响屁。我头一次闻到蟑螂的屁,竟然不是臭的,倒是类似于法国欧来雅玫瑰型香水,芳香扑鼻。比起人类的臭屁,蟑螂的屁显然更令我沉醉,因为这种不加掩饰的香味让我想到女人和性。慢慢偷窥过我在床上翻云覆雨的过程,认为我在造爱方面比写文章更有天赋。它也多次劝我别当作家了,改做流氓算了!我说那哪儿成啊,我还有好几篇大作没来得及写呢(比如《九九归一》、《没有你我很烦》、《每天体验无耻》等等等等)。现在就改行做流氓,为时过早吧?蟑螂说:靠!你吭哧瘪肚地写作,多累啊,而且大多出力不讨好,还不如名正言顺地到处勾引美眉,今朝有床今朝睡,颠鸾倒凤,行云布雨,岂不比熬夜爬格子码字儿更快活?我说,去!那不就堕落了吗?我是纯洁的,决不堕落!蟑螂一听这话差点儿没晕过去,张牙舞爪地说:你丫那是冒充纯洁!难道你不知道知识越多越反动?反之那才叫纯洁——高中生比大学生纯洁,初中生比高中生纯洁,小学生比中学生纯洁,没文化的又比小学生纯洁。依此类推,你这个“烟酒生”自然枉谈纯洁,你的纯洁只能相对于“拨屎生”而言。总之,你是你们这帮人中学问最高,也是最不纯洁的人。
太伤自尊了!我从地上爬起来,忿忿地说,这是你们畜类的谬论!昆虫的诡辩!——我掸了掸满身的灰土,拂袖扬长而去。慢慢在后面喊:你别走啊,你给我写的那篇抒情美文到底啥时交稿?我可没耐性候着你!你的大学同学都在排队等着吃我呢,你不要惹火了我,否则姑奶奶我还不伺候了呢!臭文人!
臭蟑螂,竟敢威胁我?!我也活该是听了老淫的话,偏要生吃蟑螂一饱口福。慢慢的话令我十分生气,在北大电教305机房上了一下午网,就为了搜索灭蟑的方法。我发现了两条灭蟑螂的方法——一是用蘸了硼砂的西红柿片勾引蟑螂,二是用拌糖面粉对付蟑螂。网上还说,上帝创造的1303种蟑螂怕晒太阳,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与蟑螂的斗争史,这样的斗争自古至今就从未间断过……
突然,手机响了,我接到一条短信,内容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为的是刻骨铭心的狂;
过尽千帆皆不是,盼的是弱水三千的痴
除却巫山不是云,追的是实在不过的情;
病树前头万木春,想的是辉映千秋的爱
最后,发此短信的署名为——蟑螂。
我被这古雅深情的联句打动了,皇上圣明,千真万确,我爱上了蟑螂,爱上了这只名叫慢慢的蟑螂!我在痛苦与疯狂中尖厉嚎叫——我爱你,慢慢——I LOVE YOU,Manman!
幼年的我惧怕蚰蜒那样的害虫;儿时的我讨厌蟑螂这样的害虫;现在的我却爱上了我所恐惧或厌恶的虫豸,或者说我是爱上恐惧与厌恶本身,是由这抽象而联想到的形象引发了人虫之恋。回到常净斋后,我开始聚精会神地观察这只与我同居一室的体态扁平黑褐色状的唯一的蟑螂——慢慢正在偷偷地咬坏屋里陈旧的家具和家具里的衣物,罪恶的勾当使它身体发出臭味,这种臭味当然不是屁味(我已经考证过蟑螂放香屁的问题),而是良心变质和品德败坏时发出的糜烂腐败的霉味。霉味不是没味,也不是美味,我便称之为臭味,而慢慢也骂我作臭文人,所以我们是臭味相投。慢慢不同意我的观点,咽了口中的木头末子,说:谁跟你这个堕落文人气味相投!一边儿去,你这个混蛋!
我以为它在和我打情骂俏,便腆着脸狡辩:混蛋是个好词,得了这个名称就如同回到了混沌的创世之初,盘古未开天的远古之源时代,世界正像一个一塌糊涂混乱不清的蛋,有烈焰熔浆,有青霭紫雾,没有真理谬论,没有道德纲常。每说一句话都构成进步的意义,每一个动作都是传世的创造。这当是混蛋的世界,入口处的匾额上不是佛家的“苦集灭道”,不是儒家的“克己复礼”,也不是道家的“物我同一”,而是简单明了的四个大字——“我是混蛋”。
慢慢被我的话逗乐了,说:你今儿是怎么啦,受什么刺激了?头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一派胡言还挺幽默!我右手示意手机,害羞地唱道:你微微一笑将我套牢,就这样掉进了圈套;你甜言蜜语把爱说得太好,以为可以到天荒地老…要如何才能让爱只有欢笑,浅尝了即止就好,吞下了把命都送掉。慢慢说:明知我有毒还要吃我?你去死吧!我见它还没理解我的心思,继续唱道——爱情是毒药,糖衣太美妙,你的诱惑我抗拒不了;就算跑到天涯和海角,还是要为爱烦恼,注定想要逃也逃不了……慢慢大惊失色,嚷:My God,快歇菜吧你!我们还没Love at the first sight,你就fall in LoVe,太离谱了吧!况且我是虫,你是人,你不是要吃我吗?怎么改成爱我了?你们人类真是善变、无常!我道:是你发短信先勾引我的!慢慢说:呵呵,瞧你长得一点创意都没有,活像一只蟑螂,我怎么会勾引你这个家伙!我可不近亲繁殖,再说你又是个堕落文人,好吃懒做。我道:如果我痛改前非,抽去身上的懒筋,去掉肚里的馋虫,你会给我个机会吗?慢慢说:口说无凭,你先送我两样礼物,容我考虑一下。我道:你要什么?慢慢说:当然是我这个雌蟑螂急需的东西——口红和胸罩。我笑道:一寸照片你整啥景呀!我哪里给你买那么小的女士用品去?慢慢说;爱美之心虫皆有之。你这厮,少废话,快去办!
我走出常净斋来到我乐书屋,对镜而立,苦想满足慢慢虚荣的办法。如何才能给它弄个微型口红和胸罩呢?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我用钢针扎破口中由肝火而生的大白恶疮,把流出的血吸进胶头滴管,放进长岭牌冰箱冻成血膏——口红也。我用刀片刮下舌苔上的白色念珠菌,揉成两个极小的小球,再从后脑勺上拔掉一根白发连接那两个白球——胸罩也。这两样东西都直接取自我的身体,当然是有特殊意义的礼物,我将其奉献给慢慢。慢慢抹上口红,戴上胸罩,顿时平添几分撩人的妖艳。它搔首弄姿地对我说:你真是个好人,可我还是个害虫,能传染伤寒、霍乱等流行病,你不害怕吗?我道:我好怕怕,但我们可以保持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慢慢说:人虫之恋,不合伦常,你不怕天诛地灭吗?我道:我好怕怕,但我实在爱慕你卓而不群的才华,其中蕴涵着人性,天道,精神与骨气和我文学生命有执拗而深刻的神秘契合。
慢慢跳到我的肩头,和我一起透过玻璃窗仰望遥远的夜空。此时正逢苍穹飘起流星雨。我叹道:多美的流星啊,一闪即逝的光耀印证了偶一燃烧的生命历程,“消息盈虚,终则有始。”而彗星之生也,若聚若弛,经年一见,或许壮观,所谓“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能众而禁不变者削。”慢慢说:据说天空中有九大行星,五行运行名无固实,约之以命实;人事五伦约定俗成,谓之实名。行星虽然平庸,不如流星和彗星那样流光溢彩,但平凡中也见造物本色。你甘于像行星那样尊重自我和坚守自己的生命特色吗?我道: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惟像恒星般亘古不衰,且有自己能的光和热的艳,自成高远。当然,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慢慢说:人造卫星正是由近及远由低而高倚箭冲天混为星辰的例证。但卫星终归不是真正的自然的宇宙天体,而且它以行星为中心,反射恒星的光。你不赞赏这样的生活吧?我道:理无常是,事无常非。阳光明亮,月光皎洁,星光灿烂,我却更赞美五彩缤纷的灯光。一个现代诗人说,他十倍于赞美人间第一盏灯。因为它是人类的始创新造。人类就是依靠不断的发明创造与天地斗,和鬼神争,其乐无穷地跨步进入如今的E时代。所以,我赞美造福人类的卫星,诅咒为祸人类的滥觞。正是:祸不妄至,福不徒来。天道福善祸淫。
慢慢跳下我的肩膀,苦恼地说:我不明白什么“货”啊“银”啊的!我说:譬如你发在我手机上的那条短信,仅用四句诗文就概括了我狂、痴、情、爱的人生境界。我深深地感动,你就是我孜孜以求的红眼知己!跌镜,喷饭,捧腹,捶案——慢慢这一系列乖张的行为使我确信它在嘲笑我。果然,它开始谩骂我:你这个超级劲酷豪帅大傻瓜,又自作聪明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作自受啦!那四句话根本就不是我写的,上联是“纵火天堂”副斑竹邢杰芳出的,下联是“花园城堡”女爆竹佟杏莲对的。这唐老鼠唇不对米老鸭嘴的狗屁不通抄来的联句竟被你歪解出至理高义来,岂不可笑可叹可悲可怜可鄙可恨?拜拜喽您呐,可恼可气的臭文人!谢谢你送我的口红和胸罩,我会带着它们一起返回冰城,参加哈林居处蟑儿螂女的婚庆大典。慢慢趾高气扬兴高采烈地蹦出了常净斋,口里哼着我教给它的小曲儿;花红易衰似螂意,水流无限似侬愁。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
慢慢走后四年三个月又七天,我的心染上了伤寒菌,我的脑患上了霍乱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