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复议那些事,结果如何?”
沉香小筑,温馨暖阁,唐锦意怀里抱着麟儿,柔若秋水的目光淡然平和。
暖榻对面坐着的是新帝温墨疏,旁边还陪着不停从茶杯里往出倒蜜枣吃的楚辞;楚辞身后不远处,春秋呆呆望着麟儿傻笑,不时做些小动作逗弄麟儿。
轻轻晃动茶杯,温墨疏动作自然地将杯中蜜枣倒进楚辞杯里,视线却落在唐锦意和麟儿身上,笑容温柔含暖:“阻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有几位大臣虽不愿意承认墨峥为帝,但多数人是同意的,他们也只能顺从大局。至于立麟儿为太子,这件事我说了不可更改,有意见的人自然也就不再说话。”
“皇上下定决心要空置后宫了吗?年月还长远,皇上又这么年轻,没必要……至少也该再等个几年。”唐锦意惋惜劝阻。
对此,温墨疏装作未闻。
杯中蜜枣尽数入腹,楚辞意犹未尽舔舔嘴唇,狭长眉眼微扬:“其实这时候多数大臣的心思还都在与霍斯都联军交战上,毕竟眼下情况是我方吃紧,眼看就要进入严寒,二十多万的御寒物资尚无着落。另外禁军营那些士兵也该吃些教训才行,月前那场拼杀里,四万禁军营士兵险些被围剿,功绩尚不如戍边军七千人所立卓著,这样下去只有被人敲打的份儿。”
“现在找人训练铁定来不及,也只能凭靠九儿了。我见云将军信上说,九儿对霍斯都诸多阵法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利落说出破解之式,虽然她自己并不自知,但在兵法上的造诣,如今前朝能与她相比的武将可以说根本没有。”
楚辞动动眉梢,似是自言自语:“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家后代。但求这孩子别跟某人似的,一副尖酸刻薄总是损人的臭脾气。”
一阵笑声后,温墨疏借口还有事要处理,先一步离开东宫,走到无人无声亦无雪之处,抬头看着夜幕里圆月怅然失神。
白日里忙得脱不开身,他很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环境来独处,所以楚辞才会故意留在东宫没有跟随,大概是因为楚辞已然看出他的疲惫与担心了吧?
言离忧身中蛊毒的事,最终初九还是没有忍住,泪流满面告诉了沐酒歌,而后这群人便悉数知晓。
不过即便如此,言离忧仍固执地选择留在北陲戍边营,她说要亲手带起巾帼军,既是对童如初的报答,也是向昔日巾帼军女将桑英的告慰祭奠。
远在帝都的他,怎能不为此担心?
沙场无情,朝夕生死,他很怕有一天会突然接到噩耗,说她不幸战亡于遥远边陲。这样的担心一直困扰着温墨疏,以至于他开始寝食难安,每每稍有闲暇便会想起言离忧,想起他一生挚爱却有缘无分,而且必将永失的女子。
“离忧……”闭上眼,温墨疏无声呢喃。
如果有机会,他愿意用这江山来换她一世相伴,皇位、富贵、名垂千秋,所有名利他都不在乎,只要是为了言离忧,他可以毫不犹豫放弃如今拥有的一切。
然而,他不能。
送上沉默祝福,选择放手,而后倾尽一生来创造大渊的盛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月光下的惆怅静默无声,缺少了温墨疏的暖阁内,气氛也随着冷清许多。没有蜜枣的支撑,楚辞打着哈欠越来越没精神,唐锦意哄着麟儿些许走神,过了许久才低低一声叹息。
“皇上对世子妃痴心难改,这样下去,终归是个问题。”
“改是改不了了,好在王爷留下子嗣可以延续血脉,至少不教天家香火至此中断。”楚辞伸个懒腰,托着腮饶有兴致看向唐锦意,“如今皇上已追封二皇子为烈皇,除了立麟儿为太子外,也没有忘记娘娘的功劳加封淑仪皇后。只是不知这样做可能令娘娘安心,毕竟年华迢远,一个人在这后宫之中难免清寂。”
唐锦意笑笑,一如既往的恬淡:“不管余生多久,我心里只存着墨峥一人,再容不下其他。再说墨峥给我留下了麟儿,我们母子相依,又何必担心后半生会孤寂呢?倒是皇上颇让人心酸。”
“罢了,不说这些,说多了皇上会怪我多嘴。无事的话,在下先行告退了。”
微微发楞,唐锦意回神后急忙叫住楚辞:“楚公子留步,我还想问问君老板的事。自那日王爷不幸殡天,君老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很担心他。”
“君老板吗?嗯……先前在宛峡军中见过他一面,失魂落魄的,大概还没有走出悲痛吧。不过娘娘大可放心,君老板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比起整日酗酒责怪自己没能保护好四皇子,君老板一定会将更多精力放在太子身上。”楚辞起身,给了唐锦意一个十分让人信赖的笑容,“乱世就快结束了,过几天我要离开大渊一段时间,皇上就拜托给娘娘了。”
唐锦意微愣:“楚公子要去哪里?现在正是两军交锋最激战时……”
“因为僵持不下,所以才要离开,这种时候不是正应该为皇上分忧解难吗?”神秘眨眼轻笑,楚辞深邃目光让唐锦意半天愣怔。
有关楚辞的一切都是个谜团,对唐锦意也好,对温墨疏也好,大渊前朝后宫真正知晓他身份来历的人只有温墨情,而温墨情透露给温墨疏的关于楚辞的信息并不多,所以直至现在,楚辞仍是莫测难懂的存在。
然而唐锦意笃信,楚辞所作的一举一动,绝对不会有损于温墨疏,或者说,大渊。
※※※
一早醒来时,身边只剩下已经冰冷床铺和煌承剑,言离忧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微微发呆,许久才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
温墨情走了,许是不愿看她离别时低落表情,特地在前一晚提着酒壶来把她灌醉。
穿好衣衫洗漱完毕,言离忧打起精神走出房间,外面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巾帼军女兵在操练,看到言离忧出现纷纷点头致敬,或者笑着打声招呼。
红莲将军,一个没有实职,仅仅是一个领导者、一面旗帜、一种精神的人,对现下的北陲戍边军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
言离忧当初并没有想到重新组建的巾帼军会有如此巨大力量,无论是在南北两方军营之间奔波传信,又或者披上软甲提着长刀上阵杀敌,这些女子都表现出惊人的勇气与实力,连带着她也成为一种戍边军将士眼中倍受尊敬的领头人。
世事难料,一瞬倥偬。
谁能预料到,两年前到处被人唾骂、追杀的青莲王,如今竟成了带领巾帼军护佑大渊的传奇?岁岁起落,年年不同,沧海桑田的变幻莫测,终归是凡人无从猜测的天意。
别离之日难免多思,言离忧走过大半个草场仍处于迷茫状态,连夜凌郗从后面悄然接近也未察觉,肩上猛地一沉被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夜凌郗耸耸肩,不拘小节地挽住言离忧手臂,“起得这么晚,昨晚跟世子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啊,他提着一大坛酒来灌我,喝着喝着我就醉了,一觉睡到天亮。”
夜凌郗想了想,似乎没什么不对,又似乎有什么不太对,索性撇撇嘴不去理会,一手叉着腰一手搭在言离忧肩头:“我哥说,这几天不让我打扰你和世子,世子再不走真要憋死我了。不过呢,我知道,你是肯定不希望世子走的,他在南边你在北陲,这样分隔两地很苦恼对不对?呐,姐妹一场,不帮你不够义气。你要是不想让世子走我可以去追他回来,这会儿他顶多走到辰珂县城,还来得及。”
言离忧笑笑,望着远处平坦原野目光清淡。
与沐酒歌作别并同行来到北陲后,她和温墨情朝夕相处,片刻的分别都不愿忍耐,整整半个月时间耳鬓厮磨,比以往任何一次相处都要长久亲昵。
可还是不够。
未分别,思念仍入骨;别离后,心随相思去。
忽地低下头一声轻笑,言离忧双颊微红,看得夜凌郗莫名其妙:“你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红什么脸?”
“没什么,有些热。”言离忧摇摇头掩饰,脸上红晕却更加明显。
夜凌郗未经情事,许多话不便对她说——那半月里的缠绵,只怕就算说了她也不懂。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消磨时间,你不是要帮夜将军清洗铠甲么?一起去吧,这几天总在灰土里扑腾,我那皮甲也脏得要命了。”
找个借口岔开话题,言离忧打算趁着天气晴朗去做些有用的事,才与夜凌郗并肩走上不到十步,北边方向陡然传来三短一长四声号角,整个戍边军答应立刻陷入紧张与凝重气氛中。
三短一长,这号角节奏表示有敌人进攻。
对视一眼齐齐深吸口气,言离忧和夜凌郗毫不犹豫奔向主将大营;与此同时,主将营中的夜皓川匆匆走出,迎面正遇上惊慌失色的通信兵。
“怎么回事?突袭么?”夜皓川拧紧眉头。
传信兵脸色发青:“是、是突袭!北边大岳山方向突然出现大队人马,数量足有数万之多,距离大营只有不到八里地了,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就会到这里!将军,我们要怎么办?”
自从四万禁军营士兵加入戍边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兵力众多的突袭,如果是南庆、青岳和铎国联手的话,如今北陲戍边军这不到七万人很难抵挡。
夜皓川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一挥手,清音朗朗:“传令下去,三军拔寨后退至焦函关,准备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