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宛峡约五十里开外,披挂整齐的大军匆匆而行。
“幸亏半路遇上,不然要耽误大事了。对了,红莲将军,您这身子还没好,就这样上阵没问题吗?”
巾帼军副将秦诗坐在马上,不无担忧地看着阔别已久的言离忧,目光划过微微隆起的小腹时带着几分欣喜,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哪能没问题?问题大着呢!”笑风月抢在前面瞪了言离忧一眼,一脸不高兴,“这趟可是我负责护送,要是她和她肚里小狗崽子有什么闪失,我还得贴着老脸去向温墨情道歉,这种事能忍吗?”
秦诗还是第一次遇见笑风月这么泼辣粗犷的女人,干笑一声,看着言离忧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情。
“这一路谁想怎么打都行,就她不许动,再敢下马拎着刀枪乱比划,小心老娘把你绑在马背上驮回去!”笑风月犹自抱怨,旁边言离忧已经快被训得哭出来。
笑风月不比沐酒歌,同样是关心,体现的方式要硬派许多——沐酒歌总是很委婉且幽默地劝言离忧不要做什么事,到了笑风月这里,哪管她脸面不脸面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不时还要威胁几句,多少巾帼军心中的威武女将军在笑风月面前如同孩子一般。
说来也巧,笑风月和言离忧途经中州往宛峡赶,刚离开中州没多久就遇上被伏击的巾帼军以及狐丘国兵马。
言离忧几次随温墨情往来安州城,对附近地势环境十分熟悉。仗着这份熟悉,言离忧与擅长用奇兵诡计的南凛临时合作,巧妙地将上万南庆国、铎国伏兵引入深山之中,意外顺利地摆脱了困境。
重新寻回领袖的巾帼军士气大振,南凛也凭借沉着冷静的指挥获得言离忧信任,这半股支撑着北陲人马接连闯过天灾人祸,加速向宛峡赶去。
越是逼近宛峡战场,那种战乱萧条之感愈发清晰。
曾经富庶的城市州郡失去繁华变得冷清萧索,临近战场的地方更是如荒城一样看不见几个百姓,偶尔看见几个行动不便留下的老者,也都在感慨时运不济,已至暮年还要经历战乱。
对这场战争怀揣胜利希望的百姓,竟然一个都没有。
“宛峡那边战况不好吗?我还以为有诸多江湖侠士助阵能够赢得很轻松呢。”笑风月稍感意外。
言离忧苦笑:“霍斯都盟军总共近二十万,又有火器可以一敌十,势力比大渊军队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墨情和沐大侠聚集起的各门派豪杰只有区区千余人,就算武功再高又能顶替多少将士?笑老板大概不知道,就连墨情那样好的功夫也曾被火器所伤,更别提其他人了。”
混乱交战与单打独斗不同,刀枪无眼,火器更是锐利无情,功夫再好的人也做不到力挽狂澜。
在霍斯都时言离忧亲眼目睹过温墨情的伤势,那看似粗制却有巨大威力的火枪让她至今仍心有余悸,对那三百侠士的担心竟胜过普通将士,毕竟若是霍斯都方面有重点针对对象的话,肯定是这些破坏性极强的江湖侠客们。
不知不觉一声叹息,在自己还没有觉察脸上露出的担心时,言离忧便被笑风月狠狠敲了个爆栗。
“再叹气还打你。”笑风月斜眉。
“叹口气而已,只是有些气闷啊……”言离忧弱弱反驳,被笑风月一瞪,急忙把剩下的话音吞进肚子里。
南凛始终在一旁观察言离忧的一举一动,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看似普通的女人是怎么让渊国新帝和楚辞那般伤透脑筋的;更看不出除了皮囊尚好之外,言离忧身上究竟哪一点吸引了温墨疏和温墨情两个出类拔萃的男人。
觉察到来自南凛的探寻视线,敏感的笑风月故意走在言离忧旁边将南凛目光隔断,漫不经心问道:“温墨情在那边准备该用的东西了吗?你怀着孩子呢,绝不能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糊弄,就算你自己不介意,总不能让孩子跟你受苦吧?”
“孩子啊……”言离忧若有所思,扭头朝笑风月尴尬笑笑,“我想给墨情个惊喜,所以孩子的事还没有让人透露给他。”
“……傻了吧你?!娘的,我也傻了,怎么什么都没问就跟你跑来了?死丫头!你给我等着,万一你肚里小狗崽子有什么情况,老娘第一个把你这当娘的给剁了!”
笑风月陡然一声引来周遭将士侧目,南凛也微微蹙眉,窘得言离忧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驾着马快走几步,与笑风月拉开长长一段距离。
终于有机会与南凛单独交谈,笑风月冷着眉梢,语气算不得友好:“我妹子是有家室的人,如果不是她欠你银子,以后还是少偷看她为好。”
南凛早发觉自己对言离忧的打量已被笑风月发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脸上平静得没有半点表情:“狐丘与渊国只是暂时联手,她既然是巾帼军主将,我理当看个清楚。”
“我不管她是巾帼军还是银国军,也没心情理你是个什么东西,同路而行就有个路人的样子,一个大男人总盯着女人看,不记得脸上臊得慌吗?”笑风月冷笑一声,挺起身板用力一夹马腹,“我就警告这一次,等到了宛峡你再敢这么偷瞄她,对你不满的人可就不是我了,到时候缺胳膊断腿儿的,可别怪老娘没提醒过你。”
与来自各个阶层的巾帼军相比,笑风月的粗犷蛮横无人能及。南凛不愿多说话,更不愿招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说句话都像吵架似的狂放女人,只当笑风月的话是一阵耳旁风,面无表情置之不理。
事实上南凛对这场战事毫无兴趣,若不是楚辞的要求,他甚至懒得走这一趟,而今还容忍着笑风月的粗鲁,仅仅是为了早点到达宛峡结束战乱。
对了,还要找机会见一见楚辞口中不停抱怨着,却偶尔流露出尊敬之意的某个男人。
定远王世子,君子楼破军少主,温墨情。
不过是不是有这机会,南凛并不确定,手中握着狐丘国全部兵权的他很了解沙场的残酷——刀光剑影,杀伐漫天,即便是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也未必能在遮蔽天日的狼烟中幸存。
尤其是,当暗处还藏着一个连楚辞都感到棘手的白色妖魔时。
※※※
对人高马大的霍斯都族战士来说,孤水是个令人忍不住浑身发冷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他平时藏身何处,不知道他都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出现,如鬼魅一般吓得人心惊肉跳。
然而最可怕的,是孤水那双眼眸。
“平日里我还有些表情,他们都像碰到瘟神似的唯恐躲避不及;你天天木着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他们不怕才怪。”连嵩如此解释,孤水却不以为然。
随手将药瓶递给连嵩,孤水脸色不算太好:“药。什么时候能走?”
在霍斯都军营的每一天,孤水几乎都要问一遍这句话。连嵩知道孤水不喜欢这里,特别是周遭士兵那种畏惧又带嫌恶的眼神,总让孤水充满厌烦甚至产生杀意。
“再等等。左右不过半个月就能分出胜负了。”连嵩接过药,在掌心掂了掂,漫不经心道,“愿意合作的士兵我已经找好,明早他们会带着东西在大军右翼最末端待命。时机你自己把握,只要能达到目的,杀死几个霍斯都人也无所谓——这件事慢慢来,不用太着急,毕竟对方是君子楼内少主,在中州江湖也算是强者了。”
孤水喉咙里咕噜一声算是回应。
这日战况如前几天一样,霍斯都等四国合力出击,大渊迎战,鏖战整日。
尽管霍斯都有火器助阵,但将士们水土不服实力大减,加上柏山生病、萨琅受伤,并不担任任何阵前职务的赫连茗湮又不方便出面,霍斯都大军面对由老将云九重率领的二十余万士兵占不到丝毫便宜,一整天下来,也不过是给两军多加伤亡而已。
日落星起,失去光明的沙场渐渐冷却,两方偃旗息鼓各自整顿休息,孤水也回到营中。
“受伤了?”孤水才一进门,连嵩便闻到隐约血腥气味,不禁有些意外。
“没事。”孤水闷闷应了一声,脸色却有些苍白。缓了片刻,孤水调整吐息,总是平静如水的面上浮现一丝不甘表情:“交手了。功夫很强,仗着轻功稍高于他才逃回来。”
翻箱倒柜找出几瓶药膏药油,连嵩丢给孤水,眉梢一点玩味:“能从你口中听到‘逃’字真不容易。我不是说过么,慢慢来,好歹也是名扬四海的破军少主,总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三天,最多三天,一定可以破解他的招数。”
听着颇有些较真儿味道的估值回答,连嵩饶有兴趣倚墙斜立:“别太认真,我要你对付温墨情却没说必须杀了他,如果可以,最好只是重伤他而不损性命。只有他痛不欲生才能让言离忧出面,不然的话,大概只能欣赏到一张哭泣的花容了。”
撕开手臂受伤处胡乱涂抹药膏,孤水听着连嵩的话慢慢停住动作,微仰起头。
“这样,你就会开心?”
“也算不得开心,但会感觉有趣许多,不用那么无聊。”耸耸肩,连嵩几声轻咳,目光移到有些发黑的掌心上,语气颇带几分自嘲,“时间不多了呢……孤水,放手去做吧,就当是送给我最后的回报。”
孤水低下头,继续清理伤口,许久才一声漫不经心回答。
“我宁愿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