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
只有事到临头,才会明白孤家寡人其实是最大的麻烦。
熊储离开彭婆镇的时候,太阳还没露脸。
他是一个人离开彭婆镇的,只有一个人离开才能说得通。
苗三冠的妻子张如莲、妹妹苗若兰和另外带出来的四个丫鬟,熊储委托万福楼的老板娘莫九娘照顾。
熊储的理由很正大光明:万年童子洛修不明不白就被九道山庄杀了,作为朋友,他有义务通知洛修的师门长辈。因为带着几个女人不方便,所以暂时留下来。
华山派的三个小道士,熊储在路明涛决定交出东西的一瞬间,突然双手连扬,已经点了他们的穴道,然后趁着天色还没有大亮搬了出去,就藏在东山石窟的郡王洞。
望气散人的独门点穴手法,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熊储把三个小道士的昏睡穴封住了,没有两个对时不可能醒过来。
有了两天时间的间隙,熊储认为自己能够做很多事情。
比如说暂时安置路明涛的问题,熊储找了两套自己当店小二的衣服出来给他,然后从后院送出去,约定在洛阳见面。
呼雷豹一路向北疾驰,熊储心中一点都不平静。不是不平静,而是七上八下。
江湖传说的《盗世天书》,其实就是十三张纸片,其中有一大半熊储看不懂。
这些纸片放在一个非常陈旧的檀木盒子里,路明涛说从古墓里面拿出来就是这个样子。
可能因为盗墓贼让这个盒子暴露在外太久,里面的纸片已经变得非常脆,只要两根手指头稍微用力一搓,就会变成粉碎。
也是拿到这个盒子以后,熊储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直接伸手抢夺。因为路明涛在危急时刻,只要把盒子用力摔在地上,里面的什么东西都会变成飞灰。
这是比瓷器还要脆弱的物件,所以熊储决定暗度陈仓,首先把这个东西送走。
至于几个大活人,反倒不是什么最危险的存在。就算莫九娘心怀叵测,应该不敢明目张胆下毒手。
熊储要找的地方,就是洛阳城西面雍门外的牛杂总店,这是飞鼠门门主彭无影彭二先生留下的联络地点。
没人,牛杂店洛阳总店竟然没人。
熊储在中午时分赶到雍门外,结果发现店门大开,两扇大门躺在地上,牛杂总店已经空无一人。
熊储牵着呼雷豹从门口缓缓走过,能够发现里面的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而且面裂腿折。
毫无疑问,这里不久之前发生过一场混战,现在已经变成是非之地了。
“老板,来碗面!”
不敢直接进入店子里面,熊储来到西对面的一家面摊坐下,敲着桌面很随意的问了一句:“半年前我经过这里,这家牛杂店的生意很不错啊,现在怎么如此境况?”
半百的小老头儿很快端来一碗黑乎乎的面条:“唉,都是小本生意,怎么经得起折腾呢?这不是两天前吗,不知道是一群什么人冲进来。”
“哦对了,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好像是什么锦衣卫办差,要抓捕什么逃犯。结果在里面大打出手,最后好像锦衣卫的人被打死了两个。”
“老板,不对吧。”熊储吃了一口面条,头也不抬:“这里可是福王爷的地头,锦衣卫怎么可能胡乱找事呢?”
“呵呵,我也就是在这里听到那边叫嚷,好像要抓什么黄河排帮的人。”现在没有其他食客,小老头儿干脆拿出旱烟袋坐在熊储对面:“小哥儿是不知道,最近京师里面经常下来人,福王爷都不敢出来闲逛了。”
熊储越听越纳闷:“黄河排帮不就是吃水上饭的苦哈哈吗,牛杂店怎么又和黄河排帮扯上关系了?”
“反正小老儿就听见那些锦衣卫叫喊什么捉拿反贼钟国柱,具体是什么情况并不清楚。但是这个钟国柱我们这里都知道,他可是黄河排帮洛阳分舵的副舵主。我们这里的货物北渡黄河,都要找他的。”
熊储抹了一下嘴巴,扔下一块散碎银子:“算了,这都是官家的事情,我们小百姓还是阿弥陀佛为好。”
熊储选择这个地方吃面条,打听牛杂店里面的情况是假,查看北面白马寺的情况才是真的。
白马寺是嘉靖二十五年(一五四六年)重建的,彭无影彭二先生当初就一直在白马寺面前摆卦摊。
熊储这么着急结账走人,并不是他觉得情况弄清楚了,而是因为发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人。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并不清楚,但是熊储刚好认识。
当初为了拦截耶里察台,在三门峡的鬼门强渡黄河,就是这个人带队的黄河排帮弟子摆渡。
一直跟到上西门北面,那个人终于在一颗大树下停住了:“刚才看着就眼熟,没想到果然是八郎少侠。上次鬼门一别,后来听说少侠在芮城做出好大的事情,真是让人羡慕。后来一直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今天怎么有空到洛阳了?”
“不好意思啊,上次辛苦各位兄弟,我都还没有来得及道谢,真是失礼得很。”熊储站定身子抱了抱拳:“上一次太匆忙,都没有请教台甫上下?”
“八郎少侠真会开玩笑,我们兄弟之间也拽文。”那个汉子呵呵一笑:“在下包辰贞,洛阳分舵舵主,江湖朋友抬举一个诨号:龙门锦。”
“原来是包舵主,失敬失敬!”熊储话题一转:“刚才听街坊说,三天前锦衣卫要抓捕你们的钟国柱副舵主,把牛杂店也砸得稀巴烂,据说还打死人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事是真的。不过少侠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包辰贞说完转身就走,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到了邙山脚下。这里有三间草棚,外面还拴着几匹马。
包辰贞和熊储刚刚接近,草棚里面就已经冲出来三个人。不过看见包辰贞,那三个人都赶紧躬身行礼。
“这里是我们临时歇脚的地方,少侠将就一下吧。”包辰贞冲着那几个人摆摆手:“钟国柱,这是锁喉剑八郎少侠,他想知道那天牛杂店发生的事情,你赶紧过来说说清楚。”
钟国柱,黄河排帮洛阳分舵的副舵主,竟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中等个头,身材匀称。唯有古铜色的脸膛告诉人们,他的行当肯定是饱受风吹雨淋。
“见过少侠!”钟国柱好像有些腼腆,说话声音却很高:“真要说起来,那天的事情也是凑巧。我在那里喝酒,结果和王府的执事李月峰发生了口角。”
“这件事情本来可大可小,因为福王府的货物都是我们排帮经手的,李月峰是联系人,也是给我们结账的人。福王府日进斗金,他竟然拖欠我们的脚力费,所以那一天闹得不痛快。”
“在喝酒的过程中,几个江湖朋友谈起了什么天书,说是南面武林全都卷进去了,好像已经到了洛阳。我对此事不甚了解,所以就多问了一句。”
“没想到这本天书竟然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什么《盗世天书》。据说得到以后就可以坐天下,面南称孤道寡。”
“我不过说了一句大明朝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很可能就要换一个人出来称孤道寡了。这都是酒后胡说八道,本来没什么。”
“可是那个什么锦衣卫指挥使崔应元,还有北镇司副指挥使陈鸿泰刚好从门口经过,这下子可就祸从口出。十几个锦衣卫冲进来就要抓人,所以就混战一场逃出来了。”
熊储苦笑着问了一句:“你们都逃走了,牛杂店怎么样了?”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啊。”钟国柱叫苦连天:“原来崔应元他们并不是偶然经过那里,而是听说万年童子洛修卷入到争夺《盗世天书》里面。后来锦衣卫查清楚了,雍门外的牛杂店原来就是洛修当掌柜的。”
“那天崔应元带人过来,其实就是准备抓捕牛杂店里面的人。刚好听到我说话,他们竟然硬说我是牛杂店的人,还说我就是总后台,给我安上了一个谋逆的罪名。”
“谋逆的罪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当然不能被抓住,只能夺路而逃。可惜混战之中没有轻重,锦衣卫当场被打死两人。牛杂店里面的人早就趁乱跑了,所以现在到处都有抓捕我的海捕文书。”
包辰贞接口笑着说道:“少侠这下清楚了吧?钟国柱其实是给牛杂店顶杠了。不过这也无所谓,大家都是江湖朋友,谁是谁非一目了然。万年童子洛修,我们都是老朋友。锦衣卫随意栽赃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给万年童子洛修顶一次也应该。”
熊储摇摇头:“万年童子洛修已经被九道山庄给杀了,崔应元和陈鸿泰都清楚,我就是过来给牛杂店报信的。由此看来,崔应元和陈鸿泰到牛杂店抓人,肯定还有另外的原因。可惜不知道牛杂店的人躲在什么地方去了,我也无法给他们传递信息。”
口中敷衍包辰贞和钟国柱,熊储心中已经开始紧张推演了一番,得出的基本结论是这样的:
崔应元和陈鸿泰在洛阳没有抓到人,所以紧急赶到彭婆镇万福楼,结果得到了万年童子洛修已经死了的信息,因此两个人满脸晦气。恰在此时,刚好和自己碰了头。
好在那些人的目标是《盗世天书》,结果向西追击那个白衣女子,应该就是路明涛的女儿,总算是给自己一个暂时脱身的机会。
可是现在这里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