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念紧张的双手死抓着担架的边缘,一个重心不稳身子猛地朝前倾去,担架侧翻,简念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沉闷的一声响,并没有引起甲班上钱小沫等人的注意。风浪声太大了,船体剧烈摇晃着,谁也没有在意简念。
不能喝!绝对,不能喝!
简念死咬着牙,这是他唯一的信念。
趴在地上的他忽然抓着手里的小黑盒,猛地砸向船舱的铁门,咚的一声响,像是一枚铁球毫无征兆地砸在简念的心坎里。船舱外站的有人,他听见了船舱里的动静,急忙打开门一看,简念面如死灰地倒在地上,紧皱的眉头下是一对被激怒的血红双眼。
“告诉他……我愿意放弃自由!我愿意……什么都愿意!”
那人愣住了,简念一声咆哮“去啊!”这才惊回了他的思绪。
那人赶忙跑向甲板,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引起了钱小沫和雷铭的注意,两个人手里的牛奶依旧还是满满当当的。船员瞥了眼来人,脸色阴沉,嘴角却情不自禁的扬起了诡谲的笑意,一切都在奎因的算计中啊!
“怎么了?”
来人上前看了眼钱小沫手中的牛奶杯,并未说话,只不过是一个眼神,带头的船员已然心知肚明。周围的人也都心领神会,立刻有人暗暗通知了驾驶舱的人,一个猛转舵,就像汽车突然来了个急转,船上的人措手不及,没来及站稳的人人仰马翻,两杯掺了药的牛奶在甲板上绽放成了两朵苍白的死亡之花,在简念的眼中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海浪翻滚,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卷席而来,是漩涡,更是风暴。
心中的石头落地,简念甚至没有多想自己将来的人生。
逃脱骷影盟的掌控是他一直的心愿,现在,他却只能看见自己的眼前。
心静了,风浪也静了,剩下的路倒也很平稳。
船在码头靠了岸,已经是傍晚的时候了,船上的人都安然无恙。
停泊前,有船员通知了“救护车”,不过就是骷影盟的人假扮的,借此机会带走简念。
简念无奈的躺在担架上被人从船上抬了下来,钱小沫和雷铭手牵着手走在后面,两个人亲昵的模样真的是煞羡旁人。简念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能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们十指紧扣渐行渐远的模样,却又在自己心坎里永远烙印下了他们四目相对时柔情蜜意的笑脸。
“等一下。”
已经走远的钱小沫忽然拽了拽雷铭的手,停了下来。
雷铭侧过头看着左边的钱小沫,她微微扬了扬唇角回头看向简念的方向。码头的路灯泛着陈旧的黄晕,在这个寒秋的夜晚里拉长了两人脚下的黑影。雷铭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呼吸,都牢牢占据着雷铭的整颗心。
钱小沫小跑向简念的方向,此时简念正在被抬进救护车。
救护车的门关上后意味着什么,简念同样很清楚,他急忙抓住身边的人,哀切地低语道:“再给我最后一分钟……我只要最后的一分钟……”
“少东家,您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一分钟!就再给我一分钟!”简念迫不及待地重复着。
他望向钱小沫的方向,眼神里是着急是渴望,眼前的钱小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简念只觉得自己和钱小沫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近过!哪怕,简念知道,钱小沫跑来只是想要质问他将来是不是还会继续对付他们罢了。即便如此,简念也难掩心中的激动。
可是……
担架被推上救护车,没人在乎简念的恳求,救护车的门缓缓关上,一条缝将钱小沫挤压在了世界的那头,而简念被关在了世界的这头。门,彻底关上了,救护车里的人都露出了真实的面目,催促着司机立刻开车。
钱小沫喘着粗气追上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看着救护车呼啸着离开了。
其实,她只是想要说一句话。
只,一句话——
“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朋友?”
没有开口说出的话,是不会再有机会说了。
昏暗闪烁的路灯下,一抹高大的黑影渐渐笼罩住了这抹娇小的身躯。钱小沫抬头望向身侧的这个男人,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他能给予钱小沫更多的踏实和安全感。对于钱小沫来说,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和这个男人手牵着手,白头到老,至死不渝。
但,未知的天命,正如同此刻席卷而来的黑夜,将光明玩弄在鼓掌之间。
钱小沫和雷铭,包括每一个有生命的人,都不过是此刻路灯下围着光亮狂转的飞蛾。
用尽自己的生命,穷其一生所追求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呢?
这句话,已经彻底打破了简念原有的人生轨迹。
救护车呼啸在车流人海中,从傍晚一直开进了黑夜,开到了一栋老小区的前面。
车门打开,担架抬下来,没人顾忌浑身是伤又高烧不断的简念,拖着他就像是拖着一张地毯,没有生命的东西罢了。最后,简念一直被拖进一扇门里,门里门外都站着黑衣人,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不苟言笑。简念对这一切再熟悉不过了,从他被拖出救护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感受到了令人窒息濒临崩溃的气息。
简念知道,他就在这里。
奎因。
“人到了,东家。”
进了屋,简念立马被扔到了地上,双膝咚的一声跪在一抹黑影的面前。
屋子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暗灯,什么都看不清,只勾勒出沙发前一个人半边的轮廓来。
简念缓缓抬起头,额前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线,在他眼前洒下了一片厚重的阴影。
“退下。”沉闷的男性声线,带着几丝不正宗普通话的国外口音。
屋子里黑压压的一群人立刻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走过简念身边的时候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没有风的感觉,这就是骷影盟训练出来的人,黑夜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他们就是影子,能如空气般自由穿梭在黑暗中,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咯噔一声,房门合上,屋子里一片死寂,空荡荡得像是根本没有人。
“我们父子俩,是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奎因嗫嚅着嘴角。
灯光下,半明半暗间,也只能隐隐看见他一侧耸拉着的嘴角。
简念没有回话,奎因又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放着豪宅别墅不住,住这么一栋老房子。”
奎因略微停顿,简念的心却立刻跳到了嗓子眼。
这栋老房子,是连荣麟当初为钱小沫准备的,奎因找来,难道是在暗示……
“想必,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对你而言,很有意义?”
奎因侧过身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哂笑,笑得简念浑身发颤。
“不是……”
“我记得,是叫钱小沫吧?”奎因明知故问,“现在想来,总算知道为什么任务屡次失败的原因了……”
奎因的尾音阴沉了下去,简念其实听得并不真切,只能看见灯光下,那抹黑影朝他移动过来。每靠近一点,空气便凝固一层。简念不敢抬头,咬着干枯苍白的双唇,敛气屏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边,一颗心却如战鼓似的被人敲得咚咚作响。
“你……喜欢钱小沫?”
奎因停在了简念的面前,呼出的炙热气息萦绕在空气里,让简念嗅到了不祥的味道。
于是,简念选择了沉默。
可奎因受不了沉默,受不了任何人无视他的存在,无视他的问题,而给他沉默。
沉默,彻底点燃了奎因心里始终隐忍的导火索……
“回答我!”
奎因恼怒的加重了语气,怒火中烧,双手抓着轮椅的扶手咯吱作响。
“简——念!!”
简念微微昂起了头,凌乱的发丝间,那对黝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明媚如烟花的亮光,是不卑不亢的坚定,和勇敢面对直视自我的勇气。黑暗中,这样的眼神犀利如刀,拥有披荆斩棘的强大力量,足以震慑对面隐藏在黑暗中的奎因。
而奎因,也的确被简念这样的眼神震住了。
简念和他不同,一个只懂得靠黑暗掩饰自己,保护自己的人,没有办法离开黑暗,光明会让他千疮百孔到露出原形,这样的人没有真正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和一个能自我面对、坦白的人相抗。
因为自我,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力量源泉。
奎因微微眯了眯眼,正要继续逼迫简念的时候,简念忽然先声夺人,打断了奎因的话。
“不,我不喜欢钱小沫!”简念回答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任何玩笑和敷衍的气息。
“哈哈哈哈!”奎因旋即一笑,“我还以为,你有本事……”
“因为我爱她!”
不等奎因把话说完,简念再度打断他的话,硬生生的,逼着奎因把话梗在了咽喉。
奎因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惊呆了的瞳孔里,一片浑浊。
“……你……你再给我……再给我说一遍!”奎因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气息紊乱如麻。
简念面不改色,毫不畏惧,理直气壮地回道:“父亲,我爱钱小沫!至死不渝的爱!这辈子,您可以强迫我永永远远活在骷影盟,但您没有办法强迫我不去爱一个人!我可以活得很好,但我不可以活在一个不能爱钱小沫的世界里!所以,我不喜欢钱小沫,是因为我爱她!因为我爱她,我没有办法完成任务,我杀不了雷铭,甘愿承受一切后果!”
奎因恼羞成怒的一语不发,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
简念如今已是毫无牵挂了,毫无避讳地脱口而出,“一开始吸引钱小沫的注意,的确是因为任务的需要和我私人恩怨的需要。但一步步发展至今,她明知道我是伤害她的人,却依旧愿意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她依旧愿意照顾我,依旧担心我,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简念动情至深,眼眶里晶莹的泪水在这一刻是多么的刺眼。
“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爱她……”
啪的一声响,简念话音未落地,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