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家的门前是山,门后还是山。胖胖的家被大山裹了个严严实实。胖胖问旺旺,山那边是啥?
旺旺是胖胖的孪生哥哥,旺旺也没走出过大山。旺旺说,山那边仍是山。
胖胖又问,山那边的那边呢?
旺旺说,山那边的那边还是山。
山那边的那边的那边呢?
是山是山还是山。
胖胖没再问,爬上山顶,又爬上一棵树,看到的仍是层层叠叠的山。但胖胖不信,山那边的那边绝对不是山。
胖胖的想象很快得到了印证。隔壁邻居阳阳得了肺炎,去了县城医院,回家后,胖胖缠着阳阳讲山那边的事。阳阳说,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到底翻了多少座,我也没数。后来到了城里,那里的楼好高好高,站在地上看不到屋顶。那路又宽又干净……
比我们家里还干净?胖胖忍不住插话问。
嗤,阳阳冷笑一声,比我们家里不知要干净多少倍。跟你说吧,那地比我们睡的床都要干净。
阳阳的冷笑让胖胖很没面子,胖胖心里说,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去了一趟城里?去趟城里摆啥脸?我也会去。胖胖想走,脚却被啥东西绑住一样,挪不开步。
你猜路上最多的是啥?是数不清的人,是各种各样颜色的汽车,红的白的蓝的黄的,那车也有大有小,大的有我们房子一样大;小的像个乌龟壳。我还去看了火车,那火车才叫长,站在车头上看不到车尾。那火车是由几十座铁房子连队在一起的,每座房子里都有一百多人。你知道火车怎么叫的,呜——呜——我也学不像……
胖胖心里说,我也要得次肺炎,也要去城里医院治病。胖胖问阳阳,肺炎是怎么得的?
阳阳说,先是冷到了,发烧,烧了三四天就得了肺炎。
晚上睡觉时,胖胖故意把被子掀到一边。片刻,胖胖冷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但胖胖还是忍着不盖被子。下半夜,胖胖不停地打喷嚏,还流鼻涕,还发烧,脸颊烧得通红通红的。天亮后,母亲要带胖胖去看赤脚医生,胖胖不去。胖胖说,妈,我这病不要紧,明天就会好。
第二天,胖胖病得更厉害了。喷嚏一个接一个打,嘴唇因高烧裂开了,太阳穴火一样烫。胖胖担心母亲带他去村诊所,担心赤脚便医生会治好他的病,那他就去不成县城,便装着没事一样。尽管嘴里一点味也没有,但硬撑着吃了平时一样多的饭,而且对母亲说,今天比昨天好多了。
第三天,胖胖又硬撑了一天。
第四天,胖胖起不了床,身子软绵绵的,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口也似堵着一口浓痰,呼吸时,喉下嘎嘎地响。母亲慌了,忙背胖胖去村里的诊所。
赤脚医生一量体温,高烧40度,又看胖胖的咽喉,摸胖胖的脉搏,然后说:快,快去县医院。要不来不及了。
胖胖笑了,我要上城里了,我……胖胖的声音极微弱。胖胖后面想说的话谁也听不清,只看见胖胖的嘴唇微微地动着。
母亲听了赤脚医生的话,哭起来,胖胖,胖胖,你千万别有事,老天爷可要保佑我们苦命人……
父亲在独轮车上放上被子,让胖胖睡在被子里,然后推着土车上路了。胖胖似听到母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哭,还有独轮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马上就到城里了,马上就看见望不到顶的楼房了,还有比床还干净的马路,还有数不清的人,还有各种颜色的汽车,还有……
到了医院,医生说要住院,要先交三千元押金。胖胖的父亲身上只带了一千块钱。医生开初不肯办住院手续,后来胖胖的父亲朝医生跪下了,并说连夜就回村里借钱,明天就送来。医生才让胖胖住院了。
胖胖的父亲立即往家赶。这时已晚上九点了。胖胖的父亲一天没吃东西,又推着独轮土车走了一天的山路,又饿又疲惫,心里又急又担心。偏偏这时又下雨了,天也更黑了,胖胖的父亲也看不清路,只凭感觉走,像瞎子一样慢慢地走……
胖胖第二天醒来了。母亲嚎啕大哭,胖胖问,妈,你哭啥?我这不是好了?母亲一把把胖胖搂在怀里,哭着说,你今后没父亲了,他,他掉进了山崖……母亲再也说不下去了,只一个劲哭。
胖胖傻了,许久才嚎哭起来,爹……
后来胖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
父亲去世了,家里更穷了,胖胖和旺旺都没钱上学。旺旺总怪胖胖,要不是你,爹也不会死。爹没死,我们就可上学,甚至考上大学,走出大山,看山那边的世界。
胖胖不出声,望前面的山,久久地望,痴痴地望,望着山那边的山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