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姐姐,泪水便涌出我眼眶,心也痛得痉挛成一团。我不知多少次欺负过伤害过姐姐,不知多少次在娘面前告姐姐的状。姐姐那里总不辩,一言不发地任娘骂,任娘打。
姐,你离家已六年零二十天了,我还能见到你吗?如见到你,我一定要在你面前跪下来,求你原谅。
姐,我好悔呀。少年的我怎么那样冷酷,那样歹毒?……姐,姐……
姐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的名字叫杏花。我那时不叫姐,总叫杏花,这与娘有关,娘不让我叫姐,娘让我叫姐的名字。娘一点也不喜欢姐。我那时不知道娘为什么不喜欢姐。印象中,娘从没对姐有过好脸色。娘对姐不是打就是骂。
受了娘的影响,我也不喜欢姐。我可以指使姐干这干那。一回,我让姐上树给我摘杏子,姐上不了树。我回家在娘跟前说姐打我。姐为此挨了一顿打,娘打姐总是拿竹鞭子打。姐的手上,腿上有了许多道血痕。
姐不哭不躲也不求饶,任娘打。懦弱的爹一见姐挨打,就躲得远远的。我幸灾乐祸地说,杏花,还给不给我摘杏?姐又来到杏树下,姐仍爬不上树。我对姐说,真没用,看我的。我猴子样刷刷地上了树。我把杏子一个个往地上扔。我又看到一个更大更黄的杏,又往上爬,姐喊,小林,别往上爬,要摔下的。
我真的摔伤了。我对娘说,是姐想吃杏,姐要我上树摘杏的。娘听了,顺手拿了根扁担,骂道,我叫你馋。扁担砸在姐的腿上,姐唉哟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姐躺了一个星期,娘不让姐躺了。姐有干不完的活:放牛、洗衣服、喂猪食,还要干田地活。姐一一地下床了。
后来,姐走路就一直一一的。娘再不叫姐的名字,叫子。我也跟着娘叫,对姐总是子上子下的。村里许多人也叫姐子了。开初姐一听见有人叫她子,脸色惨白,眼眶也噙着泪水,后来习惯了,人们再叫她子,她便应。
姐比我大六岁。姐十七岁时,我念小学四年级。那时姐同村里的大柱好,但大柱家太穷,娘不同意。两人只有避着母亲偷偷好。一回姐递给我一封信,说这是大柱托人捎来的,你看看信中说的啥。姐为带我,没进过一天学堂门,我看了信,说,大柱要你明天晚上同他一起去南方打工。姐说,好弟弟,姐求你,这事你千万别告诉母亲。我答应了。
但我还是告诉了娘。娘把姐锁在房里。大柱独自去南方了。姐极恨我,骂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没多久,娘病了,县医院的医生说娘肚子里长了个肿瘤,要做手术,做手术得花五千块钱。五千块钱对那时的我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但如果不做手术,娘就会死的。我哭得很伤心,爹也默默地流泪。姐抚着我的头说,弟弟,你别担心,娘不会死的。我不想你今后有后娘,不想你今后也过我一样的日子。
三天后,姐拿了五千块钱给了爹,说快给娘做手术。爹说,你哪来这么多钱?姐说,既是不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我只是不想我弟今后有后娘,才救她的。
晚上,姐不见了。几天后,我们探听到姐把自己卖给人贩子了。姐跟着人贩子走了。
这时,我才想起姐的千般好、万般好,这才知道姐最爱我。我嚎啕大哭,姐,我的好姐姐……可姐姐再也听不到我喊她了。以前姐多少次哄我喊她姐,但我就是没喊,姐从没听过我喊她一声姐。
姐,如我还能见到你,我可喊你一千声一万声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