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光绪帝宠用着康有为等一班人,实行新政,那些旧臣如许应睽、徐会澄、怀塔布、刚毅等等,都非常的气愤,天天在那里寻新人物的嫌隙,好在西太后面前摔掇。因为这时的西太后,身进颐和园后,把朝中的政事一齐丢在脑后,非有万分紧急的事一概不见。有时皇上遇正事前去请命,也只叫李莲英传语而已。皇帝母子之间还见不着面,何况是臣子了。可是这时,孝贞后在日被革职的荣禄,已做了步军统领了。正值直隶总督出缺,荣禄便向太后要求,西太后于皇上朔望去问安的时候,算亲自召见,把荣禄补直督的话再三的嘱咐着。但西太后独于这点小事,怎这般的郑重呢?一则荣禄是她的内侄,二则荣禄是个统领职衔,平空摧了总督,可算得是横跳,照先皇的旧规讲起来,断断乎做不到的。所以西太后不得不郑重一下了。
闲话不提。再说那许应睽、怀塔布等一般人,时时在那里搜寻破绽,不期事有凑巧,一天礼部主事王照上的一个奏本,给怀塔布在军机处瞧见,便塞在袖管内,以便进呈太后。这个消息被御史杨深秀得知,立时奏闻皇上,光绪帝听了大怒,便命追究王照的奏折,怀塔布不得已只好将奏折呈出,光绪帝即将怀塔布城职,拟了个永不叙用的罪名。但王照的本中奏的是什么呢?却是劝皇上剪发易服。光绪帝看了微笑点头,赏了王照三品顶戴。那一般内外满汉臣工,听得皇上于本朝最犯忌的剪发辫之议也嘉纳起来,因此大家似发狂一样,怪决乖谬的议论,也都自喻新奇,争相上本启奏。这样一来,旧党免不了窃窃私语,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吹入西太后的耳朵里去了。
西太后一听了剪发易服四个字,不由得触目惊心,勃然大怒道:“孺子这样的胡闹,祖宗的基业不是要断送了吗?”西太后这句话一出口,便有许多守旧派的,若许应睽,刚毅辈纷纷入奏,说皇上的悖谬,听信了康有为的狂言,把很好的先皇制度改变得不成一个样儿了。西太后听罢益发大怒,即传鼓旨召见皇上。
光绪帝听得西太后召他进见,知道一定有什么岔子发生了;所以怀着鬼胎,来见西太后。行礼毕,还不曾开言,西太后早把案桌一拍,大声喝道:“我以为你年纪比前长大,知识也较前增进了,所以把朝政托给你。谁知你一味胡干,你可知祖宗创业的艰难么?像你这般发狂,怕不将咱们的天下送掉吗?”光绪帝忙请了个安,说道:“圣母莫听旁人唆弄,错怪了人,儿虽不肖,决不至任意胡为;就是现在的种种设施,也无非希望国家强盛起来,共享太平之福,那有反愿意把江山送掉的道理?这还望圣母明察。”西太后不待德宗说毕,便劈头喝道:“你还强辩吗?那王照的奏折教你的是什么?你当我没有耳朵的么?”说着就把一大卷的弹章,向地上一掷道:“你自己仔细去瞧瞧,里面是什么话说。”这时早有内监将那奏本拾了起来,光绪帝便接过来翻阅了一遍,见奏折上都是弹勃康有为一班新人的过和说自己的荒谬。于是一语不发的把奏章收起。西太后便指着德宗冷笑道:“现在你明白了么?今日姑且退去,咱们告诉了你,以后还要好好的留意一下子呢。”
光绪帝见说,连连道了几个是字,便退了出来。回到乾清宫里,把弹劫自己的奏腆,重行取出来检视了一遍,统计不下二十余人。不觉发愤,将许多奏本撕得粉碎,顿足恨道:“这一班守旧的逆党不除,终究不能安枕。”光绪帝心上愈想愈恨,到了次日朝罢,恰逢袁世凯受直督保荐任为小站练兵总办,来请训出京,光绪帝便勉励他几句。袁世凯退出之后,德宗猛然想起,自己正缺少一个有兵权的人,现今袁世凯做了练兵总办,不是握着兵权么?于是忙叫传谕出去,命袁世凯暂缓出京,着令乾清宫见驾。
袁世凯领了这道谕旨,正摸不着头脑,只得到乾清宫来,由内监导引进去,见了光绪帝。礼毕,光绪帝问道:“你此番出京练兵,可忠心为国么?”袁世凯突然听了这话,吓得一身冷汗直淋,当作有劫他不能忠心任事,所以有这个变卦;因此忙免冠叩头道:“小臣怎敢不忠心为国呢。想小臣世受皇家厚恩,虽碎身尚不足报,何敢再有异心?”光绪帝听了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既忠心为国,现有密札一道,你须慎重将事,倘然事成,自然重重赏你。”袁世凯听到这里,才知道皇上别有作用,并不是为着自己的事,这颗心便放了下来,于是叩头谢恩出来。走出乾清宫时,合该天意难回,因袁世凯出来走得匆忙了些,正和一个内监撞了个满怀,那内监深怕获罪,慌忙三脚两步走了。待袁世凯定眼看时,那内监早已不见了,不觉心上十分狐疑。及至到。了私邸将密札拆开一看,原来是皇上令自己领兵杀了直督荣禄,再率部进京,扫除太后旧党。袁世凯看罢,心里便踌躇起来道:“这事可不是儿戏的,万一事机不密,就有灭族的罪名。”他心上盘算了一夜,回忆出乾清宫时和一个人相撞,那人不要是太后的侦探;倘若追究起来可就糟了。他思来想去,觉得现在皇上的势力万万及不上太后,这事看来一定要弄糟的,倒不如先去出首的为妙。主意打定,便连夜出京去了。
原来这袁世凯曾做过朝鲜委员,如今荣禄做了直督,便保他做了练兵总办。他有三个帮手,就是段棋瑞、冯国璋、王士珍,时人号为陆军三杰。
这且不在话下。单讲袁世凯匆匆的出京到了天津,把光绪帝的密旨呈给了荣禄,荣禄一看,大惊道:这还了得,忙叫袁世凯暂护直督的印信,自己便星夜进京来见西太后。内监通报进去,回说老佛第爷有旨,明日见驾。荣禄着急道:“这事还等得明天么?”内监又进去了半天,西太后见荣禄从天津来食夜叩阁,知道定有紧急之事,所以也即时传见。荣禄一见太后,便伏地大哭。西太后大惊道:“你有什么事,这般悲伤?”荣禄一面哭,一面奏道:“险些儿奴才的性命不保,恐怕老佛爷也有妨碍呢?”说着将德宗的密札呈上。西太后就在灯下,读了一遍道:
肤自稚年登基,政权皆操之母后;致一班逆党,咸得横行无忌,二十余年来受尽困苦,偶有政见不合,辄为彼逆奴所椰愉,是联虽有天下,而实徒拥虚名。长此以往,不但为天下笑,抑亦无颜以对先皇;即后世亦必以联为一懦弱之庸主耳,言之尤觉痛心。今着袁世凯星夜出京,领其所部,刻日举事,袭杀直督荣禄,其缺即着袁世凯补援。并随时率领劲卒,进京扫清逆党,共卫皇室而肃朝政,勿负肤意。钦此!
西太后读毕,不觉大怒道:“虎不伤人,人倒有伤虎意了。”说着,对荣禄说道:“你快出去召旧日大臣,连夜来园中议事。”荣禄领了懿旨,便一步一颠的出来。因荣禄一只左足本来有风疾的,所以走起路来,一跷一拐很是不便;况且这时又在昏夜,事关秘密,不敢大张小谕,惟有步行着出去,一处处的去宣召去了。
这也是康有为和梁启超师生二人命不该绝,荣禄走路既这样的迟缓,颐和园里又兼走漏了消息。这消息怎样会走漏的呢?因荣禄匆匆的进颐和园来,恰巧和侍候光绪帝的内监寇连材撞见了。荣禄急于见西太后,并未留心别的。哪知寇连材是光绪皇上第一个心腹人,他一眼瞧见荣禄慌慌忙忙的进来,心里已先疑惑起来,暗想:“荣禄这厮现做着直隶总督,为何轻易擅离职守呢?料想一定有什么重要变故。”一面想着,却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起初听得太后不见,后来荣禄顿足发起急来,寇连材已料着了八分;知道这事定和皇上有关,但不晓得是什么一出鬼戏,便去俯伏在殿角里窃听。只见荣禄见了太后痛哭,随后把一张东西呈上去,因距离得太远了一些,实在听不见什么。末了,只听得西太后大声说道:“你给我快召他们去。”便瞧见荣禄一拐一跷的出园去了。
寇连材目睹了这种情形,便赶紧来报知皇上。其时光绪帝正和珍妃瑾妃在宫中闲话,只见寇连材喘着气进来,光绪帝问道:“你怎么这副样儿?”寇连材忙跪在地上奏道:“奴才刚从太后那边来,瞧见荣禄那厮匆匆进园,要见太后。”于是把荣禄痛哭、太后大怒种种形状细细讲了一遍,又说:“荣禄现在出园去,不知去召什么人去了,奴脾怕这事涉及皇上,因此忙来报告。”光绪帝听了荣禄连夜进京来叩见太后,晓得袁世凯定然把机关露破了,料来必无好果。但自己还属无妨,那一班保皇行新政的臣子谅来不免的;眼睁睁地瞧着他们一个个的授首,心上未免不忍,当下便叫寇连材去报知康有为。一时不及草诏,只叫寇连材伸过掌来,光绪帝就在他掌上写了“事急速走”四个字,命寇连材速去。
寇连材领了旨意,如飞一般的跑到康有为下处,正值康有为草着奏犊,还没安睡。寇连材叩门进去,已走得气急败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伸手给康有为瞧看。康有为见这个形状,又读了寇连材掌中的字,晓得大事不妙,连行李也不及收拾,便只身逃走出京,连夜乘轮出天津到上海去了。这里寇连材自去复旨不提。
再说那梁启超这天晚上恰巧有事来和康有为商量,一到他的馆中,只见书籍杂乱,物事狼藉;一问馆童,说康大人在三更天,来一个人,也不说什么,康大人便手忙脚乱的走了。梁启超是何等机灵,一听这话,就连跌带爬的躲到日本领事馆去了。后来听到消息果然不好,便同了日本副领事,扮做洋装,逃到日本去避祸去了。
且说荣禄奉了西太后的命,去召刚毅、怀塔布、许应睽、曾广汉、徐会津等一班大臣,同进颐和园里,叩见西太后毕,太后便怒气冲冲的将密札给诸臣看了,筹议对待的法子。刚毅首先跪奏:“以奴才看,今日不诛康梁这一班人,日后奴才要被他们诛戮的,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了。”太后大声说道:“俺不但将这几个逆贼除去,连那昏君也要废掉他哩。”荣禄忙奏道:“这却使不得的,皇上临政,中外皆知,现在无故废去,外人一定有所藉口。依奴才的愚见,请老佛爷重临朝政,将权柄不给皇上掌握,也已经够了。”西太后听了,微微的点了点头,即命刚毅率领侍卫,一等天明,便去搜捕康有为等,莫被他们漏网。这里太后和荣禄诸臣坐待天晓,去处置皇上;计议已毕,但待天明。光绪帝变法行新政,至此告终。后人有词叹这新政道:
南海书生平地起,居然万言上天子;公卿交章荐奇才,下诏求言自此始。圣恩召入光明殿,名臣同日登枢府;大开朝堂受章奏,小臣维新大臣旧。感时流涕报圣明,忧劳惟觉龙颜瘦;一纸纶音下九州,四海欢呼帝万寿!帝万寿,可怜中原土,空有遗恨留;留得后人兴嗟叹,当时怎不遨天佑!
当下到了次日清晨,光绪帝却一夜不曾安眠,盟漱既毕,也不上朝,静坐着待变。不多一刻,果见内监来宣召了,光绪帝便很安闲的随着内监到颐乐殿来见太后。只见太后怒颜满面的坐在那里。光绪帝照常行礼毕,太后便厉声问道:“你曾叫外臣领兵谋我么?”皇上徐徐说道:“并没这回事。”太后益发大怒,从袖里取出那道密札,往地上一摔道:“这是谁写的?”光绪帝见证据已实现,谅来也隐瞒不过,便随口答道:“子臣给袁世凯的,意欲扫清旧党罢了,并不敢惊动圣母。”西太后冷笑道:“不敢惊动么?若不是荣禄报信的早,此时俺也做了阶下囚了。”说着把嘴一努,早有李莲英等一班人,不由皇上分说,便簇拥着往流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