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好雨一回到家,就急着给丈夫做饭。但不知为什么,她手下总是出错:倒油却倒成了醋,放盐却放成了碱,取锅铲却拿来了炒瓢,仿佛丢了魂儿一般。郭干事见妻子有些反常,便从妻子腰里解下围裙,一边关切地说:“好雨,你累了,多歇会儿!”一边操持起晚饭的差事,又是淘米,又是切菜,直忙得四脚朝天。吃罢饭,郭干事问好雨:“我见你心事重重,莫非下午动员会上有什么事情?”
“领导要求揭发检举反革命呢,声明这是政治立场问题!唉……”
“为了这个呀?傻媳妇啊,你就响应组织号召嘛!”
“你倒说得轻松,我能检举谁去?”
“揭发蒋光遥啊!你和他最熟,关系又最铁,随便凑上几句,还愁交不了差?说不定啊,还能落个大义灭友、积极分子的好名声呢!”
“胡说!这种‘积极’要落你落去,我可不愿背个有的说、没的编、血口喷人的骂名!”
“天真!党的政策历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你把你知道的都写出来,至于人家是不是反革命,那是组织上的事,你操的哪门子心?”
“我不写。这种昧良心的事我干不了!”
“不写没关系,我又没有逼你!不过,夫妻一场,我可必须提醒你,万一蒋光遥是反革命,且被大家检举揭发出来,而你一条意见都没提,说得过去吗?即使组织上不定你个包庇罪,也会认为你立场上有问题。为了一个蒋光遥,你却把自己推上众矢之的,弄不好还落个反革命帮凶的罪名,何苦呢?前悔容易后悔难,倒不如趁别人还没写,你先把材料贴出去,这不比被动挨打强得多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张好雨为难地说,“可是,在我的印象里,蒋光遥真的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呀!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除了教学还是教学,对别的事情从来不过问,叫我揭发他什么啊!唉……”
“怎么会没什么揭发呢?这就是一条!”
“这算哪一条?”
“你想想,他家庭出身那么复杂,明知道在政治上抬不起头,不埋头工作行吗?这就叫伪装进步,骗取信任。好,你继续说,我帮你分析。”
“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你别管‘欲加’不‘欲加’,只要把他说的话、做的事告诉我就行了。”
“……”
“还没想好?他没说,并不等于他不想说;他没做,并不等于他不想做。他爷、他爸全被镇压了,他能不恨共产党?不恨毛主席?不恨社会主义?仅凭这一点,还不够检举揭发他?你好好回忆一下,他说没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打墙板,翻上下’之类的话?只要说过,哪怕一次,也该揭发!”
“……”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要不是我媳妇,我才懒得伤这个脑筋呢!不信,你就瞧着吧,往后有你后悔流眼泪的时候!”
“流就流!总比让人戳脊梁、骂先人、唾沫星子淹了好!”
“谁戳谁啊?我说你脑子进了水,你还不承认。咱不会用个化名,就是哪个想戳、想骂、想唾,他找谁去?万一蒋光遥东窗事发,咱也好有个护身符,免得把媳妇你牵扯进去,我独暖冷床呢!”
“你倒成了救世主!既然这样,你就看着办吧!”张好雨说罢,不耐烦地钻进蚊帐里。
郭干事十分亢奋地坐在桌前,摊开纸笔,凝眉思索片刻,嘴角悬挂起灿烂的笑容,疾笔狂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