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为人母的李一男这些天来甚是忙碌,只有初中文化的她一点也不肯落下别人半步,早起晚睡,见缝插针,在文化补习和专业钻研方面狠下了一番功夫;尤其调入中学后,她代音乐、讲语文、教俄语,门门教学提得起,放得下,使出浑身解数拚搏着,追击着,冲刺着,耳畔回荡着的除了赞扬还是赞扬。人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在蒋光遥身上得到了验证,他把对娘亲李青云的牵肠挂肚全部寄托在对岳父岳母的孝敬上,每逢周末,即使再忙,他都要挤出时间陪同一男、牵着儿女,看望李济岩夫妇,这使两位老人很是感慨,李一男更是打心眼里为嫁给蒋光遥这个重情义、识大理的男子汉而深感幸福和安慰。然而,在丈夫笑呵呵的背后所隐藏着的切肤的苦衷她却是比谁都清楚的。
夜已深沉,蒋光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李一男轻声问:“光遥,又想娘了?”
“眨眼之间,我已经与娘十多年没有见面了。真像一场梦啊!也不知她老人家过得怎么样?人说‘养儿防老’,我却躲在千里之外不敢透露丝毫声息……我当的是什么儿子啊!”
“给娘写封信吧!娘要是知道你在千里之外的西京城里有了工作,成了家业,生了儿女,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男,你知道,不是我不想写,而是我不敢写啊!”蒋光遥长长地“唉”了口气,痛苦地说,“政治运动这么多,我的出身是挨整的重要对象,我要是写封信回去,能安宁得了吗?你跟着我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我又怎能不识好歹给你们母子找罪受?”
“真是傻话!人都是娘生父母养,你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试着写封信回去,看谁还能吃了你?要是真的因此带来了麻烦,我和孩子们也毫无怨言!”
听罢妻子一席言语,蒋光遥激动得泪流满面,哽咽道:“组织上一再叫我跟家庭划清界限,划清界限,可这个界限怎么划得清呢?我每个月给娘寄钱,连地址和姓名都不敢留,就是害怕连累了你跟孩子们啊!”
难眠的夜啊!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李一男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把正在忙活着炒菜的丈夫拉下灶台:“光遥,过年啦!过年啦!”
“我看不是过年啦,而是你犯傻啦!你仔细瞅瞅日历,现在才是几月,你就过年啦?”
“过年啦!真的过年啦!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李一男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背后伸出一封信来,“傻瓜蛋,给你!”
蒋光遥接信在手,几下拆开,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继之泪如雨下,一把将一男箍进怀里,颤声叫着:“过年啦!真的过年啦……”
信是蒋光遥的娘亲李青云写来的,句句含泪,字字滴血——
光遥我儿:
见信如晤。你托一男写给娘的信,娘已字句刻在心底,深为我儿在异地他乡有了合适的工作、娶了贤惠的妻子、生下可爱的儿女而欣慰。
娘在家乡一切都好。你歪嘴叔、吴婶、张三伯虽然搬出府去,却仍似一家人,细致入微地照顾着娘的生活,我儿放心即是。
一男贤淑识理,是你的好帮手,我儿切记善待她,不可有丝毫辜负!
倘若孩子稍大一些,能走会跑了,可和一男商量送回来由娘来带,你们也好腾出手脚一心干好公家的事情。
愿我儿全家过得好!
娘:青云
蒋光遥展信在手,久久不愿放下,读了一遍又一遍,哭了一回又一回,李一男在一旁也哭得眼泡红肿得赛过桃子。
“谢谢你,一男!十多年来,是你让我第一回倾听到娘的声音!”
“夫妻一场,你尽说见外的话!你娘也是我的娘啊!今后,你想跟娘说些什么,就写我们学校地址,用我的名字,免得被人觉察着,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