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呦,有时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彼此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却要你整我、我害你,非要搞得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头破血流、两败俱伤,直至一个个似战败的公鸡方肯罢手。
若问为什么,反倒稀里糊涂,懵懵懂懂。
自从批斗了王玉凡,学习会将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推向了极致。人们反目为仇,今天我批你,明天你斗我;上午你说我是叛徒,下午我说你是特务;只要你敢骂我一句,我马上回敬你十句。反正写大字报不上税,你能写多少,我也决不吃亏。至于笔墨纸砚和浆糊,大会后勤处多的是,你尽管拿就是。没有揭发素材没关系,“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可以把无说成有,把假说成真,把善说成恶,把美说成丑,把针说成椽,把蚂蚁说成骆驼,把跳蚤说成千里马。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清白、高尚、革命,老祖先创造的那么多词汇由你挑。你若实在理屈词穷,无力反击了,干脆给对方大字报上贴张老人家“只有不要脸的人才会说出不要脸的话”语录也有效。
很快,校园大小墙壁被大字报贴得满满登登,严严实实,大会后勤处又不得不给路边扎起一道道芦席墙,但仍满足不了“运动员”们的需要,许多人时常围在一起吵闹叫骂,不是嫌你占了我的地方,就是说我挡了他的位置。很多人干脆拎着墨罐,把标语口号涂在砖墙上、屋檐下,“厕所文化”也应运而生,不堪入目的下流字画比比皆是。
学习会撒了一把谷子,等人们你争我抢、相互啄得遍体鳞伤时,却什么结论也不下,让以教学片为单位,在秋季开学后继续揭、批、斗。蔡校长怒火满腔,愁肠百结。自己这些年起早贪黑严谨治学,不就是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吗?为什么教学质量在全区扶摇直上冒了尖,反倒被人诬蔑为“黑牡丹”,成了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急先锋”、“黑样板”?像这样颠倒黑白、曲直不分,今后谁还敢放开手脚抓工作呢?
为了办好学校,蔡校长这些年想了多少办法、下了多少工夫、吃了多少苦头,姑且不论,单他欠下亲人们的感情债,却是这一辈子也还不清的。他家在离城六、七十里外的郊区乡下,他又是长子,父母亲弥留之际,他没能在身边;妻子分娩三个孩子,他没能在身边;长子结婚,他没能在身边;女儿出嫁,他没能在身边;小儿子发高烧,他偏巧在家,但为了及时返校,只把孩子送进公社卫生院就急冲冲地跨上回城的自行车,结果,由于条件简陋,治疗不得法,致使孩子至今大脑留下后遗症,尽管十五、六岁了,却连吃喝拉撒睡都得大人经管,蔡校长为此懊悔不已……这样拼着命地干工作,自己却落个“黑样板”的名声!尤其令他不能容忍的是,办公室门上和学校门口竟然被谁贴上了扎眼的白纸对联。
办公室的对联是——
管人管物管钱,老谋深算;
坑人害人误人,罪恶滔天。
学校门口的对联是——
庙小妖风大,矬子作祟;
池浅王八多,黑脸为首。
对于办公室的对联,蔡校长虽然心口痛得难受,却咬碎钢牙忍住了;而校门口的对联却使他怒火熊熊,一边扯开喉咙破口骂着:“哪个狗日的作的孽?你糟踏我一个倒也罢了,你糟踏我全校人,我日了你八辈祖宗!”一边张开粗短的胳膊就欲撕扯,被蒋光遥从身后死命抱住:“忍字头上一把刀,蔡校长,咱得忍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其他人还有啥奔头?”
蔡、蒋二人抱在一处,愁肠百结,心似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