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逐渐搞得人们麻木了,厌倦了,迟钝了。朴实善良的人们原本以为在某个见不得阳光的地方真的有个资产阶级司令部,在疯狂地反对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反对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也以为真的有人要“卫星上天,红旗落地”,要让贫下中农“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但搞来搞去,除了大帽子满天飞、大棍子到处舞,人为地打倒了一批批德高望重的党政军要员,让一个个名不见经传的生面孔莫名其妙地上台外,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于是乎,许多人开始怀疑了、醒悟了、惊愕了,悔恨自己被摆布了、愚弄了、利用了。尤其是看到周围不少缺才少德、不学无术,平时屁事也不干、屁事也干不了,“运动”一来却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上蹿下跳,胡踢乱咬,仿佛全世界就他苦大仇深、觉悟最高、立场最坚,又是哭又是骂,有的说没的捏,结果却成了“运动红”,捞得一官半职,人五人六作威作福。老百姓更是反感、纳闷、气愤:文化大革命怎么用了这号人,也不怕给共产党丢人、抹黑!
这天,蒋光遥和张昭华、赵天成三人邀约了远离都市,到秦岭山中游玩。当他们从张良庙出来时,张昭华感慨万千地说:“唉,还是我张家人有远见,功成名就、急流勇退。要不然,也难逃厄运,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今是古,古是今。纵观历史,历代君王都是有难同当易,有福共享难,自古忠臣无下场!”赵天成也颇有感触地说。
“我百思不得其解,共产党一向伟大、英明,为什么往往也相信指鹿为马的、提拔溜须拍马的、狠整单枪匹马的?”蒋光遥眨巴着眼睛,困惑地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书呆子,你就没听说过‘顺情说好话,舔勾子不挨骂’吗?大凡当领导的,有几个爱听逆耳的话?当今很多当官的,都宁用奴才,不用人才,你说为什么?因为奴才好领导,好管理,好驾驭。你说东,他决不说西;你说一,他决不说二;你说公鸡能下蛋,他说亲眼见;你说砂锅能捣蒜,他说捣不烂。而人才呢?他有他的思想、他有他的见解,领导要他干什么,他往往要动动脑筋,对的就干,不对的还要摆出几条理由,告诫领导也别干。像这样的人,领导哪个会喜欢?‘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如果你以后当了官,说不定也用奴才,不用人才呢!”
“行了,尽拿光遥穷开心!”见赵天成滔滔不绝,张昭华就笑着给他的高见划上句号。
蒋光遥高兴地说:“难得今天安生,咱们几个小人物就别议论朝政了!天成,听说你秦腔唱得好,这里山青水秀,四周又无旁人,你就给咱唱上几句吧!”
赵天成回头望了望隐在绿荫里的张良庙,清了清嗓子,站在一颗挺拔的老松树下,字正腔圆地唱将起来——
我出得山门将儿望,望儿不见自思量。
汉高祖当年把业创,他凭的韩信和张良。
登基后未央宫中斩韩信,立逼得张良归山岗。
汉光武中兴凭的是邓禹、姚期、马武将,登基后他还是杀忠良。
贬邓禹又斩姚家将,逼马武碰死在午门上。
把许多能杀能战的英雄好汉,一个一个为国家都遭火葬真可伤。
这才是臣伴君王如伴虎,虎回头张开血口把羊伤!
……
“这是出什么戏,我怎么没有听起过?”蒋光遥刚游过张良庙,又听戏文中唱张良,便好奇地问。
“《金沙滩》,你没有听过?”张昭华一边回答蒋光遥,一边对赵天成说,“唱得不错!声情并茂,刚柔相济,掷地有声!干脆给咱把《老牛力尽刀尖死》这段也唱唱,让他安徽人开开‘耳界’!”
赵天成兴致颇浓地挺了挺胸,扯长脖子继续唱道——
君王坐的江山是臣创,臣好比牛吃青草蚕吃桑。
老牛力尽刀尖死,蚕把丝做成滚锅里亡。
吃牛肉不知牛受苦,穿绫罗怎知蚕遭殃!
实可恨朝朝代代无道的昏王坐了江山先杀忠臣和良将,再骂声祸国殃民狐群狗党的奸贼是虎狼。
一个个都把良心丧,将功臣当作草上霜。
任意放起恶火浪,全不顾国家败又亡!
……
正值赵天成唱得起劲,粗犷的唱腔震得山野回荡之时,蒋光遥猛然发现山腰不远处一对男女闪进一片树丛中,就警惕地说:“我看见那个男的一瘸一拐的,像是郭干事。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免得惹出事端!”
“郭某人算个龟!怕他个龟!要是真的撞上这个害人精才好呢,看我不提起他的狗腿扔到山涧去!”赵天成咬牙切齿道,“你看见他在哪儿?”
张昭华连忙接过话茬:“光遥是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光遥认错人了,郭干事这会儿正躺在西京城的医院里呢,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是离开这里为好!”
于是,三人游兴全无,默然无语地转入另一条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