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中期,“下海经商”已经成为时尚。一时间,在西京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办厂的、开店的、拖筐的、提秤的、拿尺的、修鞋的。起初,只是嘴里“呜里哇啦”的南方人;接着,是关中穷乡僻壤的山里人;很快,郊县的农民也蜂拥而至。他们或搞基建,或开饭店,或贩服装,或卖瓜果,或当保姆,或扫街道,或收破烂,或搞装修,或做推销员,或干脆蹲在十字街头,举着“水电工”、“刷墙”、“装潢”、“专修煤气灶”之类的牌子。城里人虽然惊叹“富了摆摊儿的,穷了上班儿的”,但很多人仍拉不下那张脸,受不了那份苦,只能扎堆儿发牢骚。
曾几何时,人们把“砸破铁饭碗,不吃大锅饭”只当作口号一起凑趣着喊叫几声,不料,一夜之间,市场经济取代计划经济,大批企业或改组、或合并、或停产,大量工人被优化组合,或分流,或跳槽,或下岗。严峻的形势教育人,全新的观念塑造人,不肯安于现状和不愿坐以待毙的人们,封藏起卑微的自尊,扎入涛水汹涌的商海,“噗噗嗵嗵”迎难搏击。那些胆子小,或者面皮薄的人们则望洋兴叹,怨天尤人。就连熟人问话的特色模式也由原先的“吃(饭)了没”改为“发(工资)了没”、“上(网)了没”、“下(海)了没”、“放(出监狱)了没”。如果对方所答为问话前的一个字,则被视为幸事。
近二十年来,蒋藜在厂里凭着踏实肯干和以诚待人,由一名谁也瞧不起的“冒牌工人”,先后干到劳资科长、团委书记、工会主席、经营副厂长。谁知工厂说垮就垮,连工人们的生活津贴都发不下去,愁得蒋藜满嘴燎泡,整夜整夜不合眼。丈夫劝她说:“眼下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死要面子不开化!双职工下岗人一抓一大把,人家都不活了?好歹我在合资企业当司机,养活你和小勇不成问题,你就在家里歇着,料理料理家务,辅导辅导孩子功课也就行了,何必东颠西跑瞎忙活?女人嘛,太要强了不正常!中国几千年才出那么一个武则天,英国几千年就出那么一个萨切尔,你又凑的什么热闹?咱们只图个安定团结就成,把小勇培养成才是大事,也是正事!”
“什么不正常?难道我一年四季围着锅台转就正常了?人到世上来这一遭不容易,不干件事情怎么成!让我年纪轻轻守在家里,不是比蹲监狱还难熬吗?”
“看不出来,咱家蒋藜同志还有这等雄心壮志!那你说说,想成个什么精啊?本丈夫也好替你参谋参谋!”
“我最近一直在思量,想约定几个要好的姐妹办个电热毯厂,你一定得支持我!”
“我支持你!但是我得把丑话、也是实话说在前头——办厂子谈何容易?要厂房,要资金,要技术,要原料,要销路……这些,你一样也没有啊!”
“没有没关系!从无到有,从有到优,肯定得经过一个过程!凭我这些年的经营经验,只要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全、人全我优、人优我廉,就不相信打不开市场!”
市场,又称“没有硝烟的战场”,狭路相逢勇者胜!蒋藜说干就干。她和单位几位下岗姐妹紧锣密鼓地筹资金、学技术、找厂房。家里简直成了电热毯收集中心,凡是市面有售的同类产品,都被她一一购买回来,从质量、造型、花色、包装等各个方面进行研究。如此,在短暂的三个月时间里,她们研制的第一批“古城牌”电热毯问世了!她们以母亲的坚韧与执著,马不停蹄地奔波在生活区,请用户免费试用。她们以其过硬的产品、优质的服务和良好的信誉,在大浪淘沙的市场竞争中很快占领了一席之地。其间,蒋藜多次提醒丈夫:“父母辛苦了一辈子,眼下退休了,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安享晚年;我下岗和办厂的事,千万别给他们讲,免得老人牵挂!”
丈夫颇有感触地点头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老人这些年够不容易的,做儿女的给老人帮不上忙,还能让老人家反过来为咱们操心不成?你放开手脚干你的吧,我保证守口如瓶!”
所以,当蒋光遥获知大女儿下岗消息时,蒋藜创办的古城电热毯厂的生意早一派红火。蒋光遥一边感慨年轻人有胆识、有气魄、有志气,一边就老泪纵横起来。
这边,蒋光遥正为大女儿不向命运低头、商海苦搏击的做法而欢欣鼓舞,谁知三女儿蒋怡所在的私营企业却出了问题!
原来,蒋怡下岗后应聘在一家私营家电公司做外销。公司亟缺周转资金,急得老板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就求另一家姓史的老板给贷款。史老板听说蒋怡在这家公司上班,就说:“虽然说同行是冤家,但我还是愿意帮你这个忙。你我并无深交,得有个保人。我和蒋怡的父亲蒋光遥是老朋友,只要有他出面作保,你要贷款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蒋光遥闻讯,“嘿嘿”一笑,抓起话筒就给史老板拨通了电话。史老板果不食言,当即把四万元交到家电公司老板手中,从而解了家电公司的燃眉之急。然而,世事难以预料,残酷的市场竞争很快把家电公司挤向濒临倒闭的边沿。货物积压,债主接踵,老板以外出送货为名,将店里所有货物转移得无影无踪,连他本人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害得史老板两手油没处抹,只好来找蒋光遥。好心办了坏事,悔恨交加的蒋光遥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当即被人抬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