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的棉花,已经是一个气质非常绝妙的女子。
如果你走在大街上,有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红色苏格兰裙子,并且穿着一双翻毛棕色靴子的女孩子,她的肩上有俄罗斯的大披肩,流苏有半尺长,棕黄的乱发,冷静的眼神,甚至有点冰雪俏佳人的味道,那一定是棉花。
棉花已经不叫棉花,上大学第一天,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棉棉。后来又出一个女作家也叫棉棉,那是在棉花之后,棉花之后的棉棉总被人误解成是那个用身体写作的棉棉,于是棉花又改了名字,她只叫一个字,棉。
段棉。她的身份证上是这两个字。
苏宜清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份证时说,怎么会一脸的哀愁?
苏宜清是棉花的老师,一个长相优雅的男人,不似那些艺术系的男生,永远的蓬头垢面,永远是耳朵上打满了洞。苏宜清不是,苏宜清穿纯棉的白衬衣,米色休闲裤,那淡定和悠闲让人觉得别人永远是匆忙的。
他不留长发,不和女生打情骂俏,上课来,下课走。女生们的暗恋是良辰美景虚设,半点入不了他的眼,他的眼睛总是很渺茫,如棉花的眼神一样,他们第一次看到彼此,就觉得似曾相识。
那是一种孤单的眼神,因为找不到这世界温暖的出口而孤单。
上苏宜清的课,棉花的手会颤抖起来,他教她临那些法国印象派大师的画,说她的感觉到位,有时候,他拿着她的手画最关键的一笔,那时,棉花的手就会抖动起来。
楼下开始有男生叫棉花的名字。段棉,段棉——声音很固执,段棉心凉似水,不为那些青涩男生所动,正如当年两个姐姐恋爱与她无关,她有自己的固执与等待。
他们都彼此明白,却又觉得隔阂着什么。
后来,两个人好长时间不说话,眼神逃避着。美丽的棉花渐渐消瘦下来,再瘦的牛仔裤也会有空隙,她的画放到画店里能卖出一些,所以,她一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挨着美院很近的一个小区,一室一厅,里面摆满了她的画,当然,还有那些衣服。她的眼光总是很独特,买的衣服总是在她再次改造下别具一格,比如给牛仔裤加光片或打洞,在裙子上缀流苏,散乱的衣服堆在床上,所谓的床,只是一个床垫子,她常常把海藻一样的长发垂下来,赤着脚在屋里走,屋里最显眼的东西是一面镜子,常常,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照镜子,好长时间才有眼泪掉下来。她看镜子,好像镜子是苏宜清,那深情的注视,就是苏宜清此刻的眼神吧。
爱情,就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如一只利箭飞驰而来,一下击中了棉花。纵然她知道苏宜清是有妻子的,他的妻子在法国进修,可是,她顾不得了,所以,在一个春天的黄昏,她推开苏宜清的门。
是一间她看着那么熟悉的屋子,到处是画,画中是衣服和早春的梅花,苏宜清正在画着什么,她走到他身边,看到了他画的画。
是一个女子,在窗前站立,穿着一件紫衣,眼神忧郁,外面,却是繁花似锦。
那是她。只能是她,因为锁骨间,亦有一粒小小的痣。
她从后面抱住他:你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他反身抱住她:我早已不能自拔,你还来引诱我到深渊,从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我的毒药,我的毒药我的解药,那都是你!棉!棉!
他们吻在一起,如两条落水的鱼,重又找到新生的快乐,他说,原来,在水里是这样的慈悲,她说,因为慈悲,所以我懂得。
欢爱如烟,夜夜桐花万里路。棉花觉得自己一辈子有这一次足矣,她变得快乐起来,如新妇,为他煮着湖南乡下的小吃,又撒着娇:我要你抱我。
日子总是嫌短的,那个暑假,棉花没有回家,只和苏宜清待在一起,先去西藏,又去丽江,日日缠绵,从达利说到梵·高,又从绘画回到爱情,所有的一切,全没有染尘埃,棉花此时已经是大四女生,出落得如一朵莲花般美丽,那清澈如水的心里,全是因为有了爱情。
她身体里有了他的骨肉,却不能说,因为她知道他和她是不同的,他是最年轻的教授,有良好的家世与前程,学校明年去法国公派留学的人就是他吧?她不能拖累他,只在缠绵之后一句句问:你爱我吧?有多爱?可以多久?明知是傻,可还是问下去。
自己去了医院,脸色灰白地回来,血一直流,她在床上想,棉花的命就是贱吧,不然,她怎么可能叫棉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