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氏部落酋长蜀夫得了轩辕的“六礼”之约后,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他的瘦白脸上聚满了一圈圈的笑纹,方额头上闪着荣耀的辉光,一路走来,逢人就夸张地点着头哈着腰。因为心情好,所以满面春风,瘦得就像影子戏里的人物一样的他,走起路来,也像空中飘飞的风筝一样,显得轻飘飘的,给人的印象,他好像不是在路上走,而是一只纸折的单薄的小船,在水里逐了水波飘游着……蜀夫就在这样的好心情中,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己的营中。他立即部署下去,派人回到远在蜀地的蜀山氏部落,带上大量陪嫁的东西和粮草辎重,请小女儿女枢立即前来河东营中。女枢一脸兴奋的神采,一身水绿色的丝帛衣裙,更使她显得与众不同。当她披了一身夏日的阳光、拖着一声撒娇的“阿爸!”——跳到蜀夫面前的时候,正在宫中思量着问题的蜀夫(他这时已经随轩辕搬入渤澥黄城西南角的坤宫),就把瘦白脸上所有的皱纹都聚细了,兴奋中,眼眶里就溢满了泪水。蜀夫瘦得鼓起两道青筋的长脖子上,年老的大喉结上下鼓动了一下,干咽着从心底生出的酸甜感觉,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了:“昌仆……吾女。让阿爸细观之……呵呵!龟幺女,长高了……好看了!”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女儿的蜀夫,两只鼓起弯曲的青筋的瘦手,粗糙有力地按在女枢倾斜的嫩肩上,转正了角度,仔细地看着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已经十二岁的女枢,本来就长得苗条,也开始扯开了条儿,初显出少女的靓丽身段。她明眸亮睛,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在脸上印上朦胧的花边儿一样的投影。皮肤细嫩,白里透出粉红,从皎洁如敷玉的面部,到露在水绿色衣裙外面的细胳膊细腿,都是一色的鲜活色调——蜀道上一路千辛万苦的奔波,并没有像寒露一样,打蔫她这个水灵灵的花朵。蜀夫欣赏着自己的女儿,女枢却故意撅着小嘴:“吾有名,昌仆,何人也?”“此汝新名也。昌意天生俊才,汝嫁彼,天意也。男主外,女主内,男立纲,一家之主;女为常,一家之仆。故曰‘昌仆'是也!”昌仆一时羞红了脸。她跳着脚,用她那粉红的酥指去捂蜀夫牙齿不全的嘴:“阿爸莫言,阿爸莫言!”蜀夫也就不再说下去,转移了话题,问起部落和家里的事来:“蜀山氏若何?汝兄姊若何?阿妈若何?”“蜀山氏盛矣!吾兄壮矣、姊丽矣。阿妈……”她却合起了嘴,生扯了阿爸向外走,“主外矣——”蜀夫见女儿往外扯他,想必有事。他也正想出去看看大老远从老家来的运送粮草和女儿嫁妆的兵士们呢!蜀夫随昌仆一步跨出闷热的屋外,夏日的阳光就刺得他眯缝起了眼睛。屋外的一大片空地上,一时聚满了驮着粮草辎重的马、驴、牛等,年轻的兵士们,在总管的指挥下,正从这些驯服的动物身上往下卸东西。而近前,分明是自己的老婆的剪影!她披了一身亮晃晃的阳光,正一脸自豪和满足地把亲爱的目光投过来。老婆的到来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因为事先的安排并没有让她到河东来。但她的突然到来,还是引起蜀夫一时眼热。他用骨节粗大的瘦手指揉了一下深眼窝里鼓胀的水泡眼,迅速调整了视角,把目光集中到老婆身上去:
只见她依然丰满的身段(她年轻时却是顶苗条的身段),着一件纯白的装饰了各种花形的丝帛衣衫,和土黄色的、乱纷纷的麻织长裙。粗脖项上挂满了骨珠、贝壳、玛瑙、玉佩等各种累赘的装饰品。她眼角的皱纹很深很长,三条平行线一直穿过狭窄的太阳穴,挑向耳前上方。她的嘴角纹线也向下延伸,在腮边勾出对称的、向外圆圆地卷起的八字形,腮旁就鼓起了两个小丘。她的鼻梁上,也有了几道倒八字的细纹儿,却一脸抑制着内心激动的荣光。可以看到她耷拉着乳房的开阔胸怀微微起伏着,就像风暴来临之前开始涌动的、泛起白沫的海浪。泪水正在她的已经脱了长睫毛、眼皮开始发皱的眼睛里晶莹着、溢出来:“蜀夫,蜀夫……”她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蜀夫也不禁眼热,两只瘦手竟然有些颤抖。他伸出手去,两只老男人的皱巴巴的褚黑瘦手,就把一双已经有了折皱的白胖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了。昌仆很有眼色地站在身后,以同样激动的心情,欣赏着父母的相会。火热的阳光直照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映出一圈绣花针脚一样的花边儿。额头上、鼻尖上,就沁出了细细的雾一样的汗珠。昌仆母女俩到来,昌仆与昌意的婚事就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按照轩辕提出的“六礼”的程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整个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昌仆到达河东的第二天,消息传到轩辕的中宫后,轩辕就正式聘了仓颉——昌意的文功教师作为大媒,在征得蜀夫同意后,仓颉就带了一只麻花花像鱼鳞一样的浅褚色大雁作为贽见之礼,前往蜀夫所在的坤宫中,行纳采之礼。仓颉一直很满意昌意的文功研习和他在北线战斗中的英勇表现。作战的间隙,他总是将昌意叫到自己的帐中,将自己发明的象形字符教给他。仓颉最先教给昌意的就是他为了记功、专为昌意造出的“昌意”二字。他边以竹筹小棒在沙盘(于四周带沿的近于方形的红陶盘中,撒上赤金一样的细沙即成)中写出“昌意”二字,边解释道:“日上有日,蒸蒸日上,曰昌;心居日下,意立日上,曰意。昌意者,日象也,志存高远,天天向上也。”昌意听得认真,同时也用一根竹筹小棒,在另一个沙盘上摹写着。仓颉要求昌意每天把学过的字符写上十遍,昌意就二十遍、三十遍地用指头在敷了一层面面土的黄土地面上,用食指写着“歧伯、仓颉、宁封、昌意、奢龙、上章、著雍、大封、封胡、执徐、单阏”等北路大将和部落酋长的名字。他圪蹴在地,每写完一个字符,就向左横挪动一小步。一行完了,再退到下一行的位置,再向右一字符一个字符地写过去。他这样一个字符一字符地写下去,并没有意识到手指疼。
可是,当他举起右手的食指给仓颉看的时候,那已经在黄土地面上磨得亮红亮红、透出了血色、只包了一层薄皮的小指头,让仓颉的内心深受震撼。仓颉的额头上带着天生的淡青色,把一双宽宽的双眼皮眼睛笑成了两道缝儿,带了一个徒弟,捧了一只大雁来到蜀夫的宫中。蜀夫激动得一磕一绊地迎了出来。二句没说,就把仓颉迎上客位:“欢迎欢迎,造字先生!大驾光临,寒舍生辉!”仓颉倒是直言:“蜀夫酋长,应轩辕之聘,余成人之好,欲娶小女为昌意之妻矣。”两人往坐垫跟前走的时候,仓颉就申明了来意。等与蜀夫对面危坐下来,他就让一个书童一样的年轻小徒弟双手捧了大雁,交到蜀夫的手中。蜀夫身旁,危坐着提前就等在那里的胖老婆。她因为胖,所以跪着危坐在那里,浑身折得喘气都困难,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来。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亲切满足的微笑。蜀夫一边颤抖着一双瘦手接过大雁来,一边问道:“纳采则已,言何予雁?”他心里明白送雁是什么意思,只是没话找话,以示亲热。仓颉却认真地解释道:“雁者候鸟,秋往春归,来去有时,不失时节,此信守不渝之爱也;雁,随阳之物,强者领头,幼弱随后,从不逾越;雁者,一配而终,忠贞爱情,白头偕老矣!”看仓颉说得头头是道,蜀夫老两口交换了一下喜滋滋的眼色,满意地点头。第一次求婚纳采成功后,没过两天,蜀夫找的媒人、蜀山氏兵营张总管就来到轩辕中宫。轩辕在合宫前之明堂——一个畅通的有柱无墙的方亭里接待了这位矮胖的总管,他是受蜀夫之托前来问名的。双方坐定后,双下巴、短脖子、胖得鼻翼两侧的肌肉横向延伸、一脸红光的张总管就开门见山道:“轩辕摄政王,吾今专此问名。汝子名、排行、生辰可否一告?”轩辕如实告之:“昌意,排行二,太岁十七年春月生人。”轩辕盛情招待一番后,张总管带了昌意生辰回到坤宫,报于蜀夫。蜀夫和张总管仔细对照昌意与昌仆生庚后,由张总管用仓颉发明的象形字符(仓颉对各参战部落的总管专门进行过象形字符的培训)写于一张兽皮上,送于轩辕。轩辕请仓颉以龟甲来占卜男女双方生辰八字,得吉兆,将占卜吉利的结果,派使者带着雁到蜀夫宫中报喜。蜀夫接受,谓之纳吉。
纳征时,仓颉再次亲往,带了五两彩丝和一对鹿皮作为聘礼。轩辕又请天老占得吉日良辰,现在就只待由昌意出面去亲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