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
仅次于人的聪明的动物是狼。
一位老猎人,在大兴安岭蜂蜜般黏稠的篝火旁,对我说。
猎人是个渐趋消亡的职业,他不再打猎,成了护林员。
那是我年轻的时候啦……老猎人舒展胸膛,好像恢复了当年的神勇。
狼带着小狼过河,怎么办呢?要是只有一只小狼,它会把它叼在嘴里。
若有好几只,它不放心一只只带过去,怕它在河里游的时候,留在岸边的“子女”会出什么事,于是就咬死一只动物,把那只动物的胃吹足了气,再用牙齿牢牢紧住蒂处,让它胀鼓鼓的好似一只皮筏,它把所有的小狼背负在身上,借着那救生圈的浮力,全家过河。
有一次,我追捕一只带着两只小崽的母狼,它跑得不快,因为小狼脚力不健。我和狼的距离渐渐缩短,狼妈妈转头向一座巨大的沙丘爬去。
我很惊讶,通常狼在危险时,会在草木茂盛处兜几个圈子,借助复杂地形伺机逃脱。如果爬向沙丘,狼虽然爬得快,好像比人占便宜,但人一旦爬上坡顶,就一览无余,狼就再也跑不了。
这是一只奇怪的狼,也许它昏了头。我这样想着,一步一滑地爬上高高的沙丘,果然看得很清楚,狼在飞快地逃向远方。我下坡去追,突然发现小狼不见了,当时顾不得多想,拼命追下去。
那是我生平见过的跑得最快的一只狼,不知它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像贴着地皮的一只黑箭。追到太阳下山才将它击毙,累得我几乎吐血。
我把狼皮剥下来,挑在枪尖上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这真是一只不可思议的狼,它为什么如此犯忌呢?那两只小狼到哪儿去了呢?已经快走回家了,我却决定再回到那个沙丘看看。快半夜才到,天气冷极了,惨白的月光下,沙丘似一座银子筑成的坟,毫无动静。我想真是多此一举,那只是一只傻狼罢了。正打算走,突然看到一个隐蔽的凹陷处,像白色的烛火一样,悠悠地升起两道青烟。
我跑过去,看到一大堆干骆驼粪,白气正从其中冒出来。
我轻轻扒开驼粪,看到白天失踪的两只小狼,它们正在温暖的驼粪下均匀地喘着气。地上有狼尾巴轻轻扫过的痕迹。
活儿干得很巧妙,白天居然瞒过了我这个老猎人的眼睛。
那只母狼,为了保护它的幼崽,先是用爬坡延迟了我的速度,赢得了隐藏儿女的时间,又从容地用自己的尾巴抹平痕迹,并用尽全力向相反的方向奔跑,以一死换回孩子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