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秀定都洛阳后,虽然基本控制了中原(今河南、河北和山西南部)要地,但是仍处于各方武装势力的包围之中,如东有青州的张步、东海的董宪、睢阳的刘永、沪江的李宪;南有南郡的秦丰、夷陵的田戎;西有长安的刘玄、成都的公孙述、天水的隗嚣、河西的窦融、九原的卢芳;北有渔阳的彭宠(彭宠于公元26年反汉自立)。此外,尚有赤眉等农民军活动于黄河南北。
刘秀根据形势,采取了“先关东关中,后陇蜀”,先集中力量消灭对中原威胁最大的关东(潼关以东)武装势力和赤眉军,再挥师西向的战略部署。同时,刘秀还针对各武装势力众多而分散的特点,采取由近及远、各个击破,以军事进攻为主,政治招降为辅的战略方针。
为实现上述战略目标,刘秀的第一个打击目标是直接威胁洛阳的刘永集团。
“刘永”
刘永,梁郡睢阳人。据史料记载,刘永乃西汉梁孝王第八世孙,是又一个西汉宗室中人。
刘永原依附于更始政权,被刘玄封为梁王。更始政权为赤眉军所败后(见十七章),刘永占据睢阳自称天子,其势力范围大致在豫州、徐州一带。
公元26年夏,刘秀以虎牙大将军盖延为主帅,以苏茂为副帅,兵分两路,夹击进围刘永于睢阳(今河南商丘市南)。但大军刚刚开拔到淮阳就出事了,问题出在副帅苏茂身上。
苏茂,陈留郡人。与刘秀麾下的其他将领不同,苏茂的身份很特殊,他原是更始军将领,曾和朱鲔同守洛阳。朱鲔投降后,苏茂也随之归顺了刘秀。
重用降将统兵,充分体现了刘秀的政治韬略,可惜的是,身为主帅的盖延却没有看懂刘秀的苦心。
盖延作战勇猛,性格也颇为粗鲁。但凡这样的粗人,基本看不惯苏茂这样的降将。于是,自从大军出发的那日起,盖主帅的嘴中便没有冒出过一句尊重苏副帅的话。
面对盖延的冷嘲热讽,苏茂一直忍着,但忍到淮阳境内后,他忍无可忍了。
忍无可忍的苏茂决定不再忍。趁着在淮阳分兵的机会,苏茂起兵叛汉,他在杀掉淮阳太守后,向刘永投降。刘永封苏茂为大司马、淮阳王,令其率军驻守广乐。
几句话闹出这么个大乱子来,这是盖延始料不及的。为了将功折罪,闯下大祸的盖延只好拼命死攻睢阳。
数月后,睢阳城破,刘永率妻儿老小逃亡到虞县。结果,虞县的百姓本着痛打落水狗的精神,趁刘永落难之际,举兵杀害了他的母亲及妻子儿女。
虞县待不住,刘永又与麾下数十人逃到谯县。在谯县,刘永被盖延所部汉军包围。
奇怪的是,盖延并没有下令对仅有数十亡卒的谯县发起攻击,而是命令部队只围不打,看架势像在等什么人。
盖延是在等人,他在等刘永的援军。
在苏茂看来,刘永是一定要救的,否则自己就真没有安身立命之地了。但鉴于盖延实在太猛,苏茂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与刘永的另外两名部将佼疆、周建部合兵后,苏茂才敢率援军赶往谯县。
结果,合兵仍然不堪一击。在谯县城下,盖延将苏茂等人的援军击溃。
只能说,这是一次成功的围城打援的战例。
虽然中了盖延的恶计,但苏茂搭救刘永的目的却达到了。趁盖延清扫乱军之际,刘永在佼疆、周建的接应下逃出谯县,逃亡湖陵。
在湖陵,刘永得以收拢残部,并暂时立稳了脚跟。至此,公元26年的战事基本结束。
“战略要地”
公元27年春,刘秀命大司马吴汉率5万汉军围苏茂于广乐。这下,轮着刘永援助苏茂了。
为了救援苏茂,据守湖陵的刘永令大将周建调集全部军队约10万余人增援广乐。
刘永的意思很明白,他想一战扭转战场上的颓势,赢得战争的主动权。但问题是,他面对的是比盖延更富有军事才能的吴汉,以及吴汉手下的数千突骑军,要想翻本,不是难,而是难上加难。
闲话休提,却说周建率领的毕竟是10万大军,初战,吴汉并没有占到便宜,反倒把自己的膝盖伤了。
伤了膝盖的吴汉只得收兵回营,准备养好伤后再战。结果,吴汉刚给膝盖上完药,就有将领们前来汇报工作。
这些将领们不是来报喜而是来报忧的,他们告诉吴汉,说听到吴汉受伤的消息后,士兵们很惊慌,已经没有再战的士气了。
得知这些情况,吴汉再也顾不上疗伤,他把伤口随便包扎了一下,之后,提着一把大椎走出了营房。
将领们很纳闷儿,纷纷跟了出来,看看吴大司马要做什么,结果,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
只见吴汉举起了大椎,向几头牛轮番砸去,椎落牛亡,牛血溅了一地。
将领们似乎明白了,他们认为吴汉此举意在安定军心:吴大司马虽然受了点伤,但仍有杀牛的力气,上阵打仗还是不成问题的,大家就安心等着打胜仗吧。
孰料,吴汉杀完牛后,却拍拍双手耸耸肩,之后向围观的士兵说:今天大家吃牛肉。
汉军士兵被吴汉的行为艺术彻底搞糊涂了。糊涂归糊涂,肉还是要吃的,兄弟们围在一起吃了餐糊涂牛肉。
牛肉吃完后,许多大兵抹抹嘴准备回帐篷睡觉。然而,自从椎完牛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吴汉说话了。这种场合,吴汉说的当然不是诸如牛肉味道怎么样之类的废话,而是开始战斗动员。
至于动员令的内容就不说了,无非是一些敌人很弱、我们很强之类习惯用语。要说的是,吴汉的战斗动员很成功,军队的士气一下子飙涨起来,所有的士兵就像被扒了祖坟似的,个个磨刀擦枪,要与敌军拼命。
见战斗动员奏效,吴汉很及时地率军出战。
所谓士气,春秋战国时期着名军事家曹刿先生曾有过精彩的评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吴汉尤是谙习此道,他要在军队的士气衰竭之前,彻底打趴对方。
于是,在刚刚结束战斗后,吴汉再次率军出击,攻击认为战斗已经结束来不及防备的刘永军。
突骑军一如既往地上演着冲得快、冲得猛的神话,在周建反应过来之前突入了刘永军大营。这一突,彻底突乱了刘永军的阵脚,在随后而来的汉军的一阵掩杀下,10万大军瞬间瓦解。
至此,刘永就像一名赌徒一样,基本上输光了赌资。不久之后,刘永输掉的还有他的命。
成功打援之后,吴汉继而攻克了孤立无援的广乐,苏茂逃往湖陵与刘永会合。
之后,刘永潜回根据地睢阳,并在睢阳继续苟延残喘。
但吴汉是不允许刘永多呼吸这世上本就有限的空气的,他随即率军包围睢阳。
刘永知道自己的分量,他不敢同吴汉这种重量级的选手交锋,于是在汉军对睢阳形成合围之前,刘永三十六计走为上,率残部逃往酂县。
但刘永在酂县没待多久,汉军又紧跟着追了上来。没办法,刘永只能接着跑路。
问题是,刘永军中有人不想跑了,此人叫庆吾。
据其名号判断,庆吾应该是一位时刻都想着自己的人(庆贺或庆幸自己)。
事实也证明,庆吾这个名字真不是白叫的。
在刘永跑路跑得又累又困的关键时刻,庆吾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刘永结束了跑路。当然,这种方式血腥了些。
史载:诸将追急,永将庆吾斩永首降,封吾为列侯。
在刘永的项上人头被庆吾当做见面礼送给刘秀之后,苏茂、周建拥立刘永的儿子刘纡为梁王,继续着他们的跑路生活。且这一跑,就是三年多。
公元30年,汉军全歼刘纡余部于垂惠,从而消灭了关东地区的最大割据势力,解除了对京师洛阳的最大威胁。
刘秀在以优势兵力进击刘永集团的同时,也派军队进攻邓奉和董沂。公元28年3月,汉军岑彭部迫降董沂,击杀邓奉。
尔后汉军消灭南阳刘玄余部(详情后表),进击秦丰。秦丰坚守黎丘两年后投降刘秀。在此期间,占据夷陵的田戎曾率兵援救秦丰,但被岑彭击败,汉军攻占夷陵,使之成为日后西进益州的战略要地。
“彭宠”
在基本平定了南方地区后,刘秀派遣耿弇、朱佑等入河北,集中优势兵力进攻渔阳彭宠。
彭宠,是刘秀的老熟人,刘秀属下的突骑军(一部),曾经归彭宠所有。让刘秀遗憾的是,这次彭宠的出场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彭宠的反叛不是脑袋一热就发生的事,它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的。其深刻的程度要追溯到公元24年。
那年,刘秀和王郎在河北打得死去活来,紧要关头发生了上苍拿馅饼砸刘秀的好事,从而让战争的天平向刘秀倾斜。我们知道,这馅饼就是突骑军。
虽然突骑军这块馅饼是由吴汉捧给刘秀的,鉴于当时渔阳突击军的实际主人是彭宠,所以刘秀能得到突骑军这件事,彭宠是暗暗把功劳记在自己头上的。
除了上面这件功绩外,在围攻邯郸期间,彭宠还为刘秀运送过粮食,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刘秀大军的后勤供给。
综合突骑军和粮草这两件事,彭宠铁定了心认为自己是刘秀的大恩人。彭宠并不是一位施恩不图报的人,所以他一直期望着刘秀有一天能够报答自己。但事实是,刘秀让彭宠失望了。
刘秀登基称帝后,大封诸功臣为侯,大小共封赏了365位,为一年之数。可在这一年当中,竟然没有一天是属于彭宠的。
除此之外,彭宠的官职也是原地不动,仍然是渔阳太守。如此冷遇,对一心要求进步的彭宠的打击未免太重了些。尤其是吴汉、王梁位列三公的消息传到渔阳后,彭宠的心情变得更加阴凉。
要知道,吴汉、王梁当年都是彭宠的部下,特别是吴汉,要不是彭宠提拔他,估计这小子还在贩马。如今,连一个马贩子都位列三公了,自己却仅能屈居太守之位,彭宠很是想不通。
想不通就发牢骚,彭宠发的牢骚内容为:按照我的功劳是要被封为王的,如今却混得这么背,莫非是刘秀这家伙忘恩负义了吗?
大逆不道,十足的大逆不道,好在这句话是在私处说的,没有传到别人耳朵里去。
心凉归心凉,满腹牢骚的彭宠此时尚无反意。相反,彭宠是很理智的,由于刘秀所给的荣华富贵左等右盼都不来,彭宠决定自己动手发家致富。
彭宠发家致富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把渔阳郡盛产的盐、铁运到需要盐、铁的州郡去卖,从盛产粮食的州郡购买谷米运到缺少粮食的渔阳来卖,从中赚取差价。
这种由官方运营买卖的方式在历史上有专属名词“均输”。在中国古代史上,均输是调节经济区域差异、增加国家财赋收入的重要方式之一。
彭宠的实践也充分证明,均输确实是赚钱的不二良方。不出一年,彭宠统治下的渔阳成为了幽州乃至全国最为富庶的边郡之一。当然,从彭太守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判断,我们完全可以认为他是从中拿了好处的。、仇富是人类的传统心理之一,时任幽州牧的朱浮兄也未能免俗。于是,面对渔阳郡的暴富,在某种不正常心态的驱使下,朱浮对彭宠越发看不顺眼了。
“朱浮”
朱浮,字叔元,沛郡人。
与彭宠曾担任过王莽治下的安乐令和渔阳太守不同,从出来混的那天算起,朱浮一直就是刘秀的亲信,而且一直都跟随在刘秀左右。
刘秀任大司马时,朱浮任大司马主簿,相当于刘秀的秘书。后来,朱浮被提拔为偏将军,但仍在刘秀身边,未放任外职。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刘秀攻占邯郸之前。
我们知道,刘秀攻占邯郸之后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了争夺幽州突骑军的领导权,吴汉把幽州牧苗曾给杀了。苗曾死后,幽州牧出缺,但安排谁顶这个缺却成了当时的一件大事。
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从军事态势上来看,幽州都地处刘秀河北基地的大后方,是名副其实的后院。为了看好后院,防止起火,刘秀本着任人不避亲的原则,任用自己的铁杆亲信朱浮为幽州牧。
一般来说,领导身边的人大都很有水平,毕竟见多识广嘛!可这位在刘皇帝身边呆了很多年的朱秘书显然是个意外。
朱浮上任幽州牧后,做了几件很没有水平的事。
第一件没有水平的事我们前面讲过了,就是仇富。
朱州牧仇富的表现很特别,就是可劲地花被仇富对象彭宠的钱。据说,朱浮上任后养了很多人,具体有各类宾客、谋士,甚至包括一些王莽时期的官吏。除此之外,朱浮还发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精神,连他们的妻子儿女一起供养着。
总之,朱浮似乎很愿意在这些人及其亲属身上花钱。
据史料记载,朱浮这样做的目的似乎又很无聊,叫做什么“厉风化”,意思是严肃风化(与伤风败俗呈反义)。
这在彭宠看来,朱浮的行为就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对此,彭太守很生气。生气后的彭太守开始表达不满了,他表达不满的方式很有个性,就是从此视朱浮为空气,“不从其令”,更不用说给朱浮钱花了。
作为彭太守的上级,朱州牧本可以通过正常的权力通道解决彭宠不听话的问题,但令人郁闷的是他放着正道不走走小道,关键时刻又做了件没水平的事。
第二件没水平的事——打小报告,向刘秀打彭宠的小报告。
在朱浮向刘秀提交的这份黑材料中,共归纳总结了彭宠的四大罪状:彭宠上任时所携家属是自己的老婆而不是自己的老妈;彭宠在均输过程中大量收受贿赂;彭宠杀害过自己的朋友(查无实据);彭宠存了很多士兵和粮草(按刘秀的要求做的)。
所谓小报告,就是没事乱报告,正事往歪曲了报告,小事往大了报告。而朱浮兄所打的小报告,恰到好处地融合了上述3个特点,真不愧是做秘书出身的,好歹没有辱没他那一笔文采。
接到朱浮的小报告后,刘秀是置之不理的。不是不想理,而是根本就没有时间理,此时的他正忙于战事。
刘秀希望通过自己保持中立和稀泥的态度,以求得幽州地区的安定,但他错了,一场更大的事件正在酝酿。
一般来说,像打小报告这类事,基本上都是保密的,但出人意料的是,朱浮这次打小报告的内容竟然只字不错地传到彭宠耳朵里,还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得知自己被别人阴了一把的消息后,彭宠很是愤怒,他点齐军马(壮声势),去找朱浮理论(注意不是造反)。
结果,朱浮压根就不想跟彭宠理论,而是继续发扬自己笔杆子好的优势,给彭宠写了书信一封。
信不是求饶讲和信,是挑战书。在信中,朱浮威胁彭宠,如果再敢领着人来闹事,那么请小心你的老母小弟(愿留意顾老母幼弟)。
真是太欺负人了,盛怒难下的彭宠恨不得把朱浮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但在关键时刻,逼反彭宠的还是刘秀。
“决裂”
刘秀终于想起彭宠来了,为弥补自己封侯时的失误,公元26年春,刘秀邀请彭宠到洛阳去做官。
对这块迟来的蛋挞,彭宠是有着不同的看法的。彭宠认为,刘秀根本不是邀请自己去做官,而是准备要自己的命。原因很简单,刘秀曾经接到过朱浮的小报告,很明显刘秀是相信了朱浮的小报告,准备把自己骗出渔阳好动手。
更为重要的是,彭宠的老婆和若干亲信也认同他的判断,他们坚决反对彭宠离开渔阳。
当然,这一切还都是判断,他们需要最后确定刘秀的态度,确定的方法就是由彭宠上疏刘秀,称到洛阳工作很好,但希望和朱浮同去。
此时的刘秀并不了解渔阳的玄机,也没有提拔朱浮的打算,所以他的回答很干脆:不许。
见刘秀如此态度,彭宠似乎一切都明白了,似乎明白一切的彭宠决定和刘秀决裂。于是,公元26年夏,彭宠率军在渔阳反汉。
误会,误会,都是吃了信息不畅的亏啊。
彭宠起兵叛汉后,亲率两万余人围朱浮于蓟(今北京市区)。
彭宠此举的用意很简单,他要让朱浮明白彭宠二字不是一笔就能写成的,喜欢阴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被包围后,朱浮深知一旦城破被俘的下场,所以殊死抵抗。同时,朱浮派人向刘秀求援。但直到公元26年秋天,刘秀的援军才到达幽州。
俗话说救兵如救火,刘秀的援军走的如此之慢,倒不是存心要看朱浮的笑话,而是大军没有粮草。
我前面讲过了,一直以来,幽州都是刘秀河北基地的大后方,是军辎兵员的重要补充地,如今后院起火,刘秀的吃喝穿顿时出现很大的缺口,导致援军不能像兵法上所讲的那样“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而是处于半饥饿状态边出发边寻找粮食。
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必须让马儿吃饱饭。援军吃不饱,所以就走得慢。在时任游击将军邓隆的率领下,援军忍饥挨饿,终于走到了潞县(今北京通县东北)。
潞县,离被包围在蓟的朱浮尚有40公里。在潞县扎营后,邓隆派人去打探朱浮的消息。这一打探,邓隆才发现救助对象朱浮早已不在蓟了。
这倒不是朱浮有意放邓隆的鸽子,而是蓟实在守不住了。
由于对幽州局势的认识不足,在彭宠起兵之前,朱浮并没有准备足够的军辎粮草,所以自打蓟被包围的那天起,朱浮的感觉和援军是相通的——饿。
援军尚能边走边寻找食物,被困在蓟城里的朱浮只剩下一个办法——忍饥挨饿等援军。
结果,在援军到达之前,蓟城中粮食包括一切可以用来充饥的东西全部吃光了。不对,眼睛发着饿光的士兵们相互发现,能吃的东西还有,那便是人。于是,在蓟城内上演了一部人相食的惨剧。
即使情况糟糕成这样,朱浮还是没有开城门投降,他还是有骨气的(或是知道投降也必死),而有“骨气”的人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朱浮终于等来了援军,当然,这支援军不是邓隆所部,而是上谷太守耿况的突骑军。
耿况,字侠游,是耿弇的父亲,时任大将军、兴义侯加上谷太守。
彭宠叛汉后,曾经写信给耿况,希望他一起来革命,但被耿况拒绝了。原因很简单,这世界上与父亲背道而驰的儿子很多,但置儿子于不顾自奔前程的父亲却很少。
朱浮被围困后,耿况即刻率突骑军离开上谷郡,在蓟附近转悠,寻找战机。
战机出现后,耿况便命令突骑军以良好的突发性和跑得快的优势,直冲进蓟城救出早已人如其名饿得浮肿的朱浮兄。
朱浮被救出后,顾不得答谢在危难之际拉他一把的耿况,而是携带老婆向南逃窜至良乡。
良乡,地处涿郡涿县,具体地理位置大致在今天北京市房山区东南,距蓟大约八十余里。一口气窜出八十余里,也难为很长时间没吃顿饱饭的朱浮先生了。
在良乡,朱浮喘口粗气,到处搜集粮食,准备搭锅做饭。可能是粮食太少不够分的,亦可能是其他原因,反正在朱浮将要享受食物的美好时刻,其属下的一名兵长反了。
这位兵长反的虽然蹊跷,但为人做事却不蹊跷,他反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朱浮,准备拿了朱浮去领赏。
好在,刚刚死里逃生的朱浮并没有放松警惕,兵长造反后,他反应及时腿脚麻利准备立马闪人。但正在朱浮心里默喊一声“我去也”悄悄溜号时,难题出现了。
制造难题的是朱浮的老婆,这位朱夫人自从朱浮被困蓟城至今,一直紧随在丈夫身边,不离不弃,现在见朱浮要溜号,自然希望与丈夫继续患难与共一起亡命。
朱夫人的心情朱浮很理解,问题是,现在根本就不是患难与共的时候。如果说一个人逃走的成功几率是50%,那么两个人一起逃走的几率则仅有25%(目标太大),加之朱夫人是位上不得马、弯不了弓的女流。
于是,生死当前,这位垃圾毅然决定,抛弃朱夫人,独自逃走。临走之前,为个人安全计,为个人名誉计,这位垃圾毅然干掉了朱夫人。
哎,刚刚夸奖朱浮有骨气,谁知现在是这副德行。不说他了,我们暂且把目光转回到洛阳。
“寻仇”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朱浮在幽州干的那点烂事很快传到了洛阳,引发了洛阳政坛尤其是文官集团的广泛关注。在官场上,历来是没事都能找事恶心死你,更何况是朱浮这样一条落水狗了,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最先动手的是尚书令侯霸。
侯霸瞅准时机,狠参了朱浮一本,具体罪状有3条:陷害彭宠,败乱幽州;引发战事,徒劳军师;不能死节(干了这么多烂事还不自杀以保全名节)。
另外,在总结归纳朱浮上述罪状的基础上,侯霸还顺带着提出了解决方案:
朱浮“罪当伏诛”。
大家如此一通猛踩,加之朱浮确实有可踩之处,所以人人都以为,朱浮算是玩完了,即使其肉体还能够苟且偷生,但其政治生命也应该基本没戏了。
应该那样,但常常不那样,这就是历史的精彩之处,又是在关键时刻,刘秀改变了事态的发展趋势。
和历史上的许多皇帝不同,刘秀是讲交情的,面对自己的铁杆亲信朱浮,刘秀决心拉他一把。
这一把,具体的拉法是再给朱浮一支军队,让他协助邓隆平定幽州,戴罪立功。
问题是,朱浮作为文笔小吏写写材料还可以,让他带兵上阵,无异于浪费士兵的性命。
事实将很快印证我们的判断。
重新拥有了一支生力军的朱浮并没有士气昂扬地找彭宠寻仇,相反,蓟城之围让他患上了“恐彭宠症”,在整场战事中,他基本躲在邓隆军的后面。具体方位是邓隆军驻扎在潞县,朱浮军驻扎在雍奴(今河北安次东)。
从潞县到雍奴,图上直线距离是100里。两军相距100里扎营,在通信不畅的当年,基本算是各自为战。
朱浮却似乎很自信,他在上报刘秀的奏表中称其与邓隆两军互为依托、前后呼应,消灭彭宠指日可待。意思是,敬请刘秀放心好了。
在没接到朱浮的奏表之前,刘秀可能还会放心,但接到朱浮的奏表后,刘秀只剩下担心了。打过很多恶仗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刘秀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
两军相隔百余里,如何谈得上相互呼应?其结果,只能是被彭宠各个击破。
问题发现了,但也晚了,你总不能夜里托梦给朱浮报信让他改变部署吧?刘秀只能很悲哀地对前来送奏表的信使道:等到你回去的时候,可能我军早已经兵败了。
果然不出刘秀所料,在军事指挥上很有些天赋的彭宠很快通过自己的情报系统捕捉到了这一天赐良机,他迅速调集军队,兵分两路,合击邓隆部于潞县。
邓隆军大败。
彭宠继而挥师南下,痛击还在打算援助邓隆的朱浮部,结果朱浮军被击溃。
之后,彭宠趁机占领右北平郡及上谷郡数县。
公元27年春,彭宠以大批美女、丝绸贿赂匈奴,与匈奴缔结和亲,匈奴亦派8000骑兵游走于边境,时刻准备为彭宠助战。同年,彭宠自称燕王。
仗打到这个份上,连外人都搅了进来,刘秀无论如何不能再等闲视之了。公元28年,刘秀诏令耿弇取代邓隆、朱浮,率上谷郡突骑军出征彭宠。
在军事强人耿弇和上谷突骑军面前,彭宠就只剩下挨打的份儿。公元29年春,彭宠在汉军进攻面前,节节败退,只得龟缩于渔阳城内。
在收拾彭宠的同时,耿弇还顺带着教训了前来助战的匈奴军。匈奴军在牺牲2000骑兵及两名王爷后退走。
现在,该轮到彭宠感受一下被围困的滋味了。这种滋味,耿弇没有让他品尝太久。
“燕王之死”
公元29年2月某日,燕王彭宠的祭日到来了。
这日,一直疲于城防工作的彭宠趁汉军攻城的间隙回家休息。结果,彭宠刚躺下睡着,其贴身侍卫长子密等三人就起了坏心思。
子密等人瞅着躺在炕上睡觉的彭宠,越看越像块宝贝疙瘩,他们知道,向汉军邀功请赏的机会来了。
侍卫造反,说干就干,他们趁彭宠熟睡之机,将彭宠捆成了“粽子”。这时候,彭宠再嗜睡也得醒了。醒了,世界也变了,瞧这觉睡的。
子密等人并没有顾得上搭理刚刚睡醒的彭宠,他们冒用彭宠的名义,先后收拾了其他侍卫以及彭宠的老婆。
要说彭宠的老婆还是很有几分胆量的,她见子密等人造反,破口就大骂“狗奴才”。结果,被子密痛殴了一顿。
其实,子密本可以一刀解决掉这位彭夫人,之所以没解决,是因为彭宠的所有财产都由彭夫人保管,也只有彭夫人知道这些财产放在什么地方。
抓到彭夫人后,子密留下一人看守彭宠,自己率其他人押解彭夫人去收取珍珠财宝。
领导忙着发财去了,彭宠有了一线翻盘的机会。
彭宠及时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他声色并茂地对看守自己的侍卫说:你这个小孩子,我一向爱护你,没想到你会在子密的胁迫下干出这种事情来。罢了,罢了,你替我解开绳索,我就把女儿彭珠嫁给你,家里的财宝全都给你。
在彭宠花言巧语的诱惑下,该侍卫明显丧失了造反派的立场,他刚准备解开绳索,这时子密他们回来了。
就差这么一步,彭宠的点还真背啊。
子密等人随彭夫人照单全收了彭宠的财产后,回到彭宠所在的便室。等到天黑后,子密解开彭宠的手,命令他给守卫城门的将军亲笔下令:今派子密等人外出公干,不要留难。
这是彭宠对子密的最后用途,命令写好后,子密等人便斩杀了彭宠和他的妻子,并把人头放到口袋里,之后一手拿着彭宠的手令,一手提着彭宠和他老婆的人头,骑马疾驰出城到洛阳领赏去了。
彭宠死后,渔阳城内发生内部分化,尚书韩立等人拥立彭宠的儿子彭午为燕王。不久,国师韩利(与尚书韩立不是一个人)诛杀彭午,砍下人头,带到东汉征虏将军蔡遵处请降。至此,汉军遂占领渔阳,统一了幽州地区。
“关东统一”
公元29年6月,在平定幽州彭宠之乱后,刘秀亲征东海郡董宪,将其大破于昌虑。董宪退守郯。汉军吴汉部跟踪追击,于8月攻下郯城,全歼董宪主力,董宪逃往朐城。公元30年1月,吴汉破朐,击杀董宪。
公元29年10月,刘秀遣大将耿弇进击张步。耿弇率所部汉军先后攻占祝阿、钟城,诱杀大将费邑,夺取了济南、临淄两郡。张步为挽回败局,倾全军号称20万反攻临淄。耿弇以城为依托,诱敌开进,然后出动奇兵迂回袭击张步军,连战皆捷。张步逃至剧,走投无路,被迫降汉。
接着,汉军又在舒消灭独据一方自立为天子的李宪。
至此,汉军在短短的4年中,将关东地区各个割据势力全部铲除。
关东地区的统一,有力地巩固了东汉政权,为刘秀彻底击灭赤眉,夺占陇、蜀,赢得统一战争的最后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