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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农村的自由

  没有梦的地方就没有生活。这话谁说的,我不知道。对我来说,我一直都像在打探着我们家所有的隐秘,仿佛小时候捉蛐蛐,蛐蛐总在各种缝隙,在各种堆积的砖头瓦块和石头中,也有在田野和墓地中。因而很多时候我似乎并不想放过任何线索和蛛丝马迹。也许这在有些人看来就叫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但对我来说,我很喜欢探寻真相,探寻世道人心。这里我要说,大姨夫对我很好,我在他身边常常就像只小狗,或许正由于这样,在我内心我并不愿回城里。那时在我眼里,城市就像羊圈,乡下更像牧场,特别是在大姨家,我就像没王的蜂,不敢说要什么有什么,起码大部分要求能够满足。农村的好处就在它自由,城市就不一样,似乎处处都是规矩,处处都让你不敢为非作歹,释放天性。我原本七岁不到就回到城里,并在那里的土地庙什字小学读书,但就在上学后不久,我的一次违规又让家人将我揪回乡下,在大姨村一所可以说不叫学校的学校读书。那次究竟犯了什么事,其实在当时自己可能觉得不算什么,后来年龄大了,才清楚当时已经不算小事,可能要说小是自己年龄小。记得当时是被同学们称作“娃娃脸”的老师给我们上课,也不知我是在乡下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的,还是我就喜欢出风头引她和同学注意,我趁她拿课本念字母的当儿,像在农村上树、爬墙似的,一下蹿到了窗棱上,并坐在那儿听她讲。这时我看到不仅同学们的眼光都齐刷刷朝向我,“娃娃脸”更是惊呆了,接着就愤怒了,近乎吼着让我下来。我本来是想听她用另一种声音和我说话、叫我下来,现在没想到会这样。我能感到自己这时牛劲也上来了,我说,我就在这里听,你讲你的。她还是口气很硬地让我下来,看我依然没有动,便过来一把将我拉下来。这时我也没客气,上去就给她当胸一拳。只见老师立刻哭了,声音就像猫叫,随后转身离开教室。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打到人家什么地方。事发生没一个星期,我就又被送回乡下,送到大姨家。用有些人的话说这叫活该,可我当时的想法是,我巴不得逃出牢笼。在我回城市的大半年时间,我没少挨父亲母亲打,尤其父亲打起来简直就同凶神恶煞,就像要剥人皮,而母亲打起来总让你防不胜防,似乎你都不知你哪里做得不对,她的手就上来了。加上城市就那么小个地方,你跑都没处跑,就是当时跑了,肚子饿了又怎么办,还得回来,还得自投罗网,乖乖让打。

也就在这年五月的一天,我们正在院子吃饭,四姨家雅琴来了。雅琴比我大不了几岁,但在我眼里她似乎已经是大人。看到我,雅琴冲我笑了笑,便低声和姨父姨母说起什么。我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他们的表情、神色,让我已经知道事情与我有关,不然他们不会这么讲话。等他们说完话,雅琴也与我们一起吃饭。吃饭时雅琴问我,想不想去我家。我说,想。雅琴在我头上摸了一下,这娃长大了。

四姨家离大姨家有十多里路,中间夹着三姨和我舅家,整个线路就像个“之”形。而且是四个角各一个村子,按大小依次是大姨家村子最小,接着是三姨、我舅,最大的是四姨家的村子。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家原来和四姨是一个村子,只是他们在村东,我们在村西。

饭快吃完时,雅琴又问我,想不想见你爸。我对她的这话没有回答。这时我看到大姨开始收拾锅台,喂猪喂羊关鸡窝。大姨夫则将自行车从屋里推了出来,并给车子打气。一切收拾停当,我们便上路了。

我其实很喜欢四处乱窜的感觉,不过这次我发现和以往不同,我们没有在三姨家,也没有在我舅家停,而是直接到了四姨家。到四姨家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姨见到我还是不忘数落,看,又懂得跟贼一样。我不愿听四姨说这话,可四姨还是按住我又擦脸,又梳头,而且说,这样等会怎么见你爹,见我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随后又添了一句,知道不,你奶死了。虽然这话让我一愣,可我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时间有时确实就像水,而有时时间就是时间。我这么想的时候,一只鸟从眼前飞过,并落在苹果树上。其实,我能感到大姨夫清楚我们家的所有变故,甚至知道很多变故的根根蔓蔓,甚至细节。但他始终没说,仿佛他能说的就是将我照顾好。看来,有时经历什么对人可能是财富,也可能意味着承受与苦难,意味着更多时候只能表现得无语和沉默。大姨夫经常就这样,或者说他几乎每天就那么抽烟,愣神,那么看着周围。因而在他身边我很放松,放松得就像小虫、蝴蝶、树叶、土,或土里的瓦片。在我看来,有时梦中的情形也不过如此,或者说这样的东西才真切。

实际上,我们家真正从老家到西安是在父亲手里,这点可以确定。当时,无论我爷到这里,甚至我老爷到这里都像鸟、灰尘,没带家眷。当时要说风光,还是我老爷,用老话,我老爷走的是正途,可以在各种正式场合露脸。但我爷就不是这样,他的身份有点尴尬,虽然也上过学,但似乎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又一身公子哥们劲,仿佛身上有的就是顽劣,就是满身恶习,在外面不仅抽大烟,到处惹是生非,甚至还背着家人欺辱别家女孩子。对于他的这些作为,我老爷不是不知道,而是想不出个妥当办法。后来便想到让我爷当兵,到队伍里锻炼。人有时做什么事都是一个闪念,我老爷有这个念头也好几年了,但最后决定实施它到了1910年5月,成行则到了次年4月。老爷是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中举的,中举那年老爷32岁,并于次年做了一任地方官。这可能是老爷人生最辉煌的一段时间,也是这段时间我爷和我奶完婚的,但这样的光景仅持续了5年,一切便化为泡影。

那段时间,我喜欢看牛喝水,喜欢看在地上爬的蚂蚁和落在土墙上的鸟。大姨夫当年是喂牲口的。牲口是有灵性的,也是最柔顺的,感觉它们一直都那么静,表现得那么无声,似乎听到它们吃料,看到它们饮水,我也就像被泡在时光中。据说大姨夫祖上是贩牲口的,并由此发家,但到了大姨夫12岁那年家境陡然败落,仿佛一夜间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空空的马厩,剩下东倒西歪死掉的马匹。后来他们断定是有人投毒,但不论怎么讲,悲剧已经发生,原本欢愉的家此时能看到的便是死寂,是枯草长在土崖上的情形。

有时很多东西可能就是这样,让我们防不胜防。就像我好多次用弹弓打麻雀,它们就在墙头或树上,但我已经在那里瞄准它们,虽然有时我打下的是叶子,但也将它们吓得够戗,吓得稀屎都能流出来。但有一次我还真将一只鸟打了下来,当我将它拿到手里时它已经软了,而我似乎还找不到它的伤口,可它已经没有了气息。我想当年大姨夫家那些死去的马匹、牲口是否也这样?它们没有伤口,它们就是那么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然后死去,将整个家都置于天塌的境地。

相当长时间里我已经喜欢自己琢磨,自己玩,仿佛这本身就构成一种永恒,一种存在本身形成的无限。事实上,西安当时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谜。我爷当年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尤其在当地似乎更是这样,但那天当他随井勿幕到西安来之前,他依然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他此次到西安就是要志在必得,就是要干出个样子给老爷看。谁养的狗谁知道,临行前老爷反复叮咛井勿幕,敬仁不才,养了这么个犬子,在西安就有劳勿幕老弟了。井勿幕一边抽着水烟,一边说,这你就放心,相信环境能改变人,何况,这是为国出力。老爷说,这次右任还是希望我出山,我实在感到自己近两年身体不支,我想将养将养,也为这江河日下的国家尽点微薄之力。当年和右任在一起时,还真有些宏图大志,这些年做了这么个小小知县,都将我磨得几近没了锐气。那两天,我爷的情绪非常高涨,似乎无意中了大奖。老爷几乎就没正眼看他,而他当时则忙着同村里的狐朋狗友道别。有人说,子峰,等你混好了,可别忘了咱这些穷兄弟。我爷那时也就22岁,更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牛喝完水,我趴在缸边看水里的蝌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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