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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就是张破纸

  我们家的辈分感觉在我老爷的时候便乱了,这种乱构成的情形让外人看了简直就是迷宫,就是说不清的说不清,搞不好就张冠李戴,让人哭笑不得。在我印象中,我刚到西安不久,一次,我到一个比我年龄大十多岁的亲戚单位捉蛐蛐,亲戚也帮我逮,而且逮得很起劲、很卖力,最后当我大获而归时他们那里有人问我,你将他叫什么,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将他叫什么,但我知道他将我叫舅。当时在场的人几乎都笑了。我那亲戚最后说了一句,羊小未必年龄小,牛大未必辈分高。那天我仿佛被一群年老的人抬到了轿子上,我仿佛由此见到了更远处的情景。

我喜欢蛐蛐有时并不是喜欢它别的什么,而是喜欢它吃瓜子的感觉,吃西红柿、石榴籽、青菜心和大辣椒的状态。岁月的幽深往往能从那里看到,也能让一切原本并不鲜活的东西突然鲜活,有一些情景重新浮现,并构成一种小中的大和大中的小。有时蛐蛐捋自己的眉更生动,更能让我们感到它的灵性,更显奇妙。我有时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出神,看到这样的场景自己都想变成蛐蛐。母亲不喜欢我玩蛐蛐,父亲也一样,好几次母亲都将我的蛐蛐倒进了渗井里,而我父亲则将我的蛐蛐罐不止一次给踢了。有几次罐子虽然被踢翻了,但是我的蛐蛐却逃生了,最后跑得我家四处都是,到了晚上,蛐蛐的叫声就形成了一种合奏,形成了一种屋内四处都唱歌的情景。

父亲开始很烦,并几次还用脚在被窝里那么踢了我几下,都是你抓回来的这些讨厌家伙。但没有几天父亲不说了,似乎还有一次在这样的声音里笑了一下,并对母亲说似乎还有点又回到了乡下的感觉。听到父亲这么一说,我也仿佛赤脚踏在了麦草和麦子上。后来,蛐蛐的声音越来越少,我不知是跑了出去,还是都饿死在哪里,后来只有一只躲到了家里的水缸下的砖摞里。砖摞是由四块城砖拼起的,几次我都从缝隙看到它,看到它那长长的眉,而几次我都没有将它抓住。有时悲伤不是别的,而是残留,而是我看到空蛐蛐罐的时候,那里蛐蛐吃的一切都还在,就是没有了蛐蛐。

我能想到我爷离开老家到西安就同蛐蛐跑了留下了一个空罐子。原本想着能回来,但最后发现没有回来,发现回来的希望几乎为零,大家就到处找,这一找就几十年,找得我们最后也都将蛐蛐罐给忘记了。

我听亲戚单位人讲,你们家倒有意思。我心说,你才有意思,哪伸出你这张驴嘴。后来我发现西安真的很大,它比大姨家院子大多了,也比我们村子大多了,恍惚我们怎么走都没有走到头的感觉。正由于想到这点,有时我还真佩服虚娃我老舅,就那么一个怎么看都像一个土老帽的人最后竟然没有在西安走丢,反而还能那么自由穿梭在西安和老家之间。他难道是属蚂蚱的?老舅说,他的秘密就在他从来都是野生的,而不是家养的,因而他从来就不知道哪里是家哪里又不是,因而他是走哪算哪,哪里黑就在哪里歇,哪里就是他的住处。这样没有便成了有,丢便成了没有丢,你们谁在乎一张破纸在哪里,在乎那些砖头瓦片在哪里更顺眼,事实上,这样的东西在哪里都多余又似乎不多余。而你爷做不到这点,因而他在什么地方都会蹦,都会招很多人注意,因而在这方面他就不会保护自己,导致最后丢了都不知丢到哪里,也不知被什么人给弄丢了。

虚娃老舅说,你们家有时不是说,太谨慎又太不谨慎,很多时候就是在这种犹豫和徘徊中让事情变得糟糕的,并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当然,从现在的情况讲也算不上太坏,但当时的整个过程我都看了,也看到你们开始那么好的一个家最后怎么一点点变成废墟的,甚至到现在近乎变成了一个不毛之地。这一切怪谁又不怪谁,似乎目前都已经难以说清,说怪你老爷吧,似乎也不能完全怪,可以说是他一手让你爷到的西安,让人在那里最后没有了影,就像肉叫猫吃了,水让狗喝了。但话又说回来,当初假如没有你老爷,你父亲当年也不可能在西安站住,并一度还将事情做得很大,一度训我就像训谁家的野狗一样。记得我当时只对你爹说了一句,我好赖还是你舅!你爹差点没提起凳子砸到我脸上,并说我就是找条狗当舅,也没你这么个舅。我心说,我本来就是狗,就没有将自己当人,你找狗还不是找我,还不是我仍然是你舅。

或许正像母亲所说,虚娃就是狗挑门帘,那张嘴。后来几次和他接触也算见识了。我说,老舅,听你说话怎么有时就像讲故事。老舅讲,娃,你就别憨了,人在世上不容易,我在外也闯荡了这么几十年,不敢说什么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面多,受的罪也比你拉的屎多。再说,这个社会不管谁,就是你亲娘老子也不可能一辈子搬梯子给你下,何况,你老子有时还没有那么高的梯子让你下。你爷当初发生那事其实就让我看到了这点,你爷在当时应该说梯子不能算不高,结果怎样?结果还不是指屁吹灯,什么用没有顶。在我看来,他并不是跑到了某个高处,因此梯子再高没有用,我猜想他更有可能掉到了井里,或者在底下就没有了。我正由于悟到了这点,我就自己给自己带把梯子,我想上也用它,想跑也用它,最后实在不行就将自己当狗屎。后来,虚娃老舅又说,谁在世界都有两难的时候,人很多时候会遭遇顾头顾不了沟子的时候,你说这时候该怎么办?这时候你只有蹲下来,这样高处的人就不打你的头,低处的人也就不敢在下面羞辱你,你才有逃离困境的可能。你想想,平时谁惹臭虫、苍蝇、蚂蚁做什么?所以他们的种群数量最庞大。虚娃说,城里人最大的一个群体是要脸的人,这部分人有时你将沟子给他,他顶多说你一句不是人,骂你一句畜生,他们的脸也就会像吃了喜鹊蛋一样。这部分人一般在城里还属于没有烧透的,最厉害的是不管你是给他脸,还是给他P股,他都那么没有反应,那么四平八稳。遇到这样的人你一般不要惹,否则你不是没有了下半身,就是脑袋搬家。

我说,我似乎只有尿到裤子才会感到湿。虚娃老舅最后叮咛道,娃,可不敢这样,这样你就是人们说的生瓜蛋,最后可能还没有长成就不知什么时候让人给剁了。我问,什么是生瓜蛋?老舅说,就是还没有尝到女人的味就没了。

我沿着一个大坡往下走,仿佛就像时间的另一光景,总以为那下面有什么,这样我走了很久最后到下面才清楚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水坑,而且那里的水也不多,似乎看上去就那么一点亮和湿,就长了一些草和落了些小虫。这让我想到了马的那个地方,又想到了锅锅婆娘的那地方,不同的就是一个是肉的,一个是泥的。后来我在那里尿了一泡,并将那里长的草打湿后便走了,往上走的时候我又想到了雅琴那地方,她那里不同的是似乎没有落虫子,似乎也没有那种残败感。当时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些,可问题是我当时就想到了,仿佛那情况自己控制也控制不了,抑或有时候似乎越是控制还越是向那样一些方面考虑。

狗和狗待在一起时间很长,这种长有时超出了人的想象。记得一次我就看到这种情况,我们在吃晌午饭前看到这幕,当我吃完饭出去,那两个家伙还在那里。我拿了一块砖砸了过去,我看到它们一起往前。后来还是大姨出来制止了我,说你就不怕等一会被咬。我想问大姨狗在那里干什么,大姨的眼神让我没有将要问的话说出口。感觉这时就像谁将我头顶戴的帽子拿走了,或在我头上那么打了一下。接着大姨说,走,回去,我给你摘几个杏吃。这样我便跑回院子,这样我也就来到了杏树下。我看这时大姨拿了一个杆子,我看到她这时拣已经熟的开始给我打。这样我一边捡落在地上的杏,一边又在想刚才那两条狗。

我喜欢吃杏,似乎就像猫喜欢吃耗子。因为杏能让人还没有吃嘴里就流口水,尤其是那些带着叶子的杏掉到地上,就更让我有感觉。城里和乡下不一样,城里似乎什么都是吃钱,而吃钱有时却让人难以下咽,让人似乎少了一种吃的感觉。因而我到城市之后几乎很少吃什么,尤其是那些在乡下几乎并不缺的东西,比如苹果、枣、柿子、石榴、核桃、梨、李子,甚至白菜、萝卜、韭菜,在城市似乎都成了稀罕物,成了要拿钱说的另一种存在。这样在城市很多东西似乎只有看,只有欣赏,感觉一切都是真的,又似乎一切都是假的。也许正由于这样,城市给人感觉好玩,但并不实用。我能想象,我爷当初到西安似乎首先被城里搞晕了,很多东西就在手边,又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不清楚这里的玄机,不清楚这里的游戏是怎么玩的,仿佛干什么都同在自己拿什么,仿佛像大姨那么拿着竿子打自家树上的杏或果子,没有想到最后将自己像炮弹一样打了出去。

后来我发现我母亲在城市生活了几十年后,越来越对城市生活有了感觉,甚至有了我们所讲的城市习惯,这就是没有人清楚她整天都在干什么,但她似乎每天都能在自己看似很是琐碎的事情中活得有滋有味,就像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种不语中,一切的一切都在那种看去什么都没有的空无中。

时间就是这样一口井,一种近似我们所说的梦中的梦。在我看来,人到了这种状态便有了一种迷离,有了一种梦幻,有了更显城市的本身。城市的植被和乡下不同就在这里,或者讲它的有趣和奇妙便在这里,城市的人其实更多活在自己的想象里,而乡下没有这种情况,没有想的时间。有时一想什么,人便睡着了,人便一下子感到自己困了,感到自己就同真的死了一样。

对于有些刚刚在城市生活的人来说,他们不明白想是一种什么情形,甚至觉得想是什么都不需要花的一种存在。事实上,他们其实忘了想是成本最大的一种存在方式。很多人在城市忙碌,在城市找不到北,原因是他们很多时候连想什么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就是那么马不停蹄,就是那么没黑没明,就像一路被贼撵过来似的。

或许还是那句话,我老爷当初将什么都想到了,也都叮咛了,但就是没有想到我爷适应不适应城市里的生活,适应不适应到城市这样的前沿地带去打仗。后来我奶不服,又将家里的全部家当押进去,一定要见识见识西安是怎样的一个龙潭虎穴,并亲自坐镇指挥。用我母亲的话,一个寡妇要发起疯来,最后可能连野狗都怕。母亲说,后来你奶就是这种情况,就是那种近似不拿下西安死不瞑目的劲头。因此,当时很多人见了她都躲,都觉得你不想过了我们还想过,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

我那时并不完全懂这些,后来觉得我奶似乎比我爷,比我老爷都厉害。我老爷当初就是将一个儿子送了出去,我奶似乎更有种,她是将三个儿子都像给枪膛里压子弹那样将他们打到了西安,虽然不清楚是她觉得别人都靠不住,就让儿子到西安去找自己的爹去,还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去给自己找回当年失踪的丈夫,抑或她当时就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就是死也要离开这个让她憋屈了半辈子的地方。

又一次,大姐说,咱奶当时真算得上一个人物,整个家在老爷死后就她那么撑着,而且她最后表现出的霸道和疯狂让很多男的见了她都害怕,甚至最后村里都有人称她没人惹。后来,我说起虚娃,大姐说,他虚娃那两下,看有咱奶小指头那么一点没有,他就那样一张烂嘴,就那么什么都敢说的家伙。

我看到一只蜜蜂落到了南瓜花上,我看到这时远处的一座山很蓝,而大姨还在给地里她的那些破玩意儿浇水。我又一次像苍蝇那样“哼”起来。并且喊,还不回家。大姨说,马上,我知道我娃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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