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的事太复杂,太迷离,太让人伤脑子,太像一部天书。我当初怎么就那么倒霉,那么不懂事,那么不小心就掉进了你们家里?这都是些什么的什么?我文化浅,我不想搅入你们家的那些恩怨纠葛里,也不想了解那么多,那么深,那么近似掉进去就让人气闷、心慌和恐惧的存在里。我很简单,我就是你们家的一个儿媳妇,说白了我不在你家做儿媳,我上哪家都可以做儿媳,但后来的很多事越来越让我像走进了鬼城,走进了种种说不清的头绪里。有时历史的东西越搅越乱,越搅水越浑,越搅越让人在某些时候像一天都活不成。
我不知道大家都为了什么,非要将一些事情搞成这样,搞得就像谁都别让谁安生才好。你不知道在这个家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就是你们家里人。你们的祖先、祖辈是干什么的?这简直就是欺负人,就是从来不把人当人看,也不想想这样的情况怎么让人活,又怎么让人能心情舒畅。不是我说什么,都是你们的先人将你们搞成了这样,你们所谓家庭的显赫历史,将你们搞得自家人和自家人纷争不断,搞得最后相互践踏,相互折磨,又相互痛苦。我真不知道这都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动不动就搬块历史的砖头过来。我讨厌这样,我见到这样的情景就想吐,就恶心,就反胃,就吃不下饭,还常常做噩梦。这真是人们常说的安宁的不安宁,好过中的让人不好过。
别说我说话难听,我就是讨厌你们家人那么一副副让人看了就吃不下饭的历史脸。还是我说的话,你们家既然那么厉害,那就别娶人家穷人家的女儿了,娶了又不把人家当人看,这倒算怎么回事?尤其是动不动说人家没有规矩,说人家缺乏教养,这本身不是玩笑,不是当年自己先吃屎去了?
对于你们家,我真的是只想说一句,我是受够了,要不是念在我找的人对我还可以,我早八辈子就从这个家离开了。我一段日子可以说人都快崩溃了,很多东西不仅让我读不懂、看不懂,甚至让我有些时候一想,都会疯,都想死,就感到天旋地转,就感到自己被悬近了大海的某个地方。要不是我男人,我早成灰了,早成空气了。我真想最后大喊,你们这样究竟还要不要人活了,你们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后来我想错误可能从我走入你们这个家的当天便开始了,我甚至感到这一切都有点命中注定。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愿说了,好像我再说,我倒成了不是人,我倒自己也像成鬼了。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动不动搬个死人用过的东西来唬人,来比当年的辉煌。我见到这样的人就想给脸上吐口唾沫。我只想说,水下还是水,云端还是云,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是过眼烟云。我真的不喜欢在历史的某些地方翻刨什么,这是荒唐的,在那里我们能看到的似乎都是一些碎片,一些尘埃。因而每每当我遇到这些前来翻刨历史的人我都讨厌,都不知该说什么的好。记得有一天天色都很晚了,而且是冬天,忽然他三叔的女子敏予跑到我这里,那么急促地敲门,甚至可以说砸门。我当时心里一惊,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十点了,我不知道谁这么晚了,到底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我们开门的时候问谁,门外的人应声说,是我,嫂子。我说,老张,怎么好像是敏予?后来,我又听门外人说,哥,是我,是敏予。我们这才打开了门,但没有想到刚打开门,敏予就发疯似的扑到了我怀里,接着便是一句,嫂子、大哥,我可活不了了。我和她哥都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看到她只是母狼似的哭。她哥又问,到底有什么事?你倒是好好说出来。当时我们看到敏予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只是反复讲,你们可得救救我,不然,我可是活不成了。
最后的最后,她似乎猛然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怎么感觉就像一粒子弹,打到了我,也打到了她哥。她说,我当年是不是被捡来的,是不是叫花子的娃?我心想这都是什么事。敏予又说,这么多年你们是不是都在合伙哄我,这么让我一个人蒙在鼓中?我当即回答,这我可不知道。她哥也说,你要是有什么疑问,可以好好问问你妈。但敏予说,我现在没有了亲人,我就信任你们,你们现在可以说就是我唯一靠得住和可信赖的亲人了。我听到这话,当时都快成了粉尘,成了灰。我心说,你现在连你妈都不信了,无论亲生还是不亲生,养了几十年都怀疑了,那我还敢接受这份性命攸关的信任吗?我第一反应就是接受不了,我说,这个信任我们可担待不了,你听谁说的那些话去问谁,我是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她哥也跟了句,就是,当时有你的时候,我在外地上学,我真的也不知道。
后来,敏予又说了许多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话,后来可能实在是闹得没有了气力,才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我给她倒水,她也不喝,后来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敏予站起身说,那我也就不为难哥嫂了,我这就走了。我说都这么晚了,你不行就在我这里住下,赶明天白天走也不晚。只见敏予笑了笑说,算了,还是让我走。她哥也说,真的,要是你再没有特别的事,就在这里住下。敏予说,大哥大嫂真的没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倒班,不要说现在还不到11点,就是以前晚上两三点走在路上也没事。最后,她冲着我和她哥说,就谢谢你们了。我当时就说,看你这傻女子,又不是外人,还这么客气。后来,我们把她送到了门外。敏予说,大哥大嫂回去吧,外面冷。我看敏予这时也戴上了口罩,然后又对我们摆了摆手,意思让我们回去。
那晚我和她哥都没有睡好。我们都说,这又不知是哪个嚼舌头的在没事找事,唯恐天下不乱。我们猜想会是谁呢?是他们曾住一个院里的哪个老不死的,还是……
我对她哥说,这事咱可真的管不了。她哥也说,我也这么想的,你没有看今天敏予来时情绪多么激动。要是她不这样,我们还能和她说说话。印象里,那天晚上我们似乎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历史都是缠满血迹的绷带,是说不清的过去。我隐隐听到她哥打呼噜的声音,又像听到了很远很远的某个角落有人在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