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有时就是光线的另一景象,也是时间最柔软的柔软,并那么使更多的东西呈现,形成一种事物的纯净,让有些东西质感,清晰和诗意。记得那天我拿起一本书,书里掉出了一束干了的丁香。我看到花成了纸的模样,已经没有了那种醉人的浓香,也没有了由此让人产生的剧烈迷惑。这是一本旧书,旧到什么程度我不知,是什么人将它从树上摘下,又将它夹到了这里。在我看来,很多东西其实都包含着故事,包含着事物和生命的某种留存,包含着记忆和各种情愫的存在、密码,包含着需要我们打开、需要我们重新对其进行揣摩的东西。
战争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各种生命又具有复原一切的能力。这也许就是阻挡的没有阻挡,也许就是变化的没有变化,并让一切更有梦中的感觉。某些时候人都是瞬间的存在,也可以说是瞬间的毁灭,而这中间的很多便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某些时候又没有看到,就只是在品味,让我们回忆从前。有时很多东西远是一种近,或者说远是我们经常在擦的镜子,并让一切形成不知不觉的反复,形成我们所说的更具画面的深潭。在这样的深潭中,我们似乎什么都能看到,又什么都是过去,都是丁香花开过的岁月。因而记忆很多时候类似一个容器,一个不断扩展的湖面,并让我们从里面看到过去。
在我的印象中我奶的记忆和经历是丰富的,这种丰富似乎让我感到她始终都在路上,都那么承载着什么。但我知道在家里没有人敢惹她,仿佛某些时候惹了她就像惹了家里的天神,一切安生最后都不得安生。这也许源于她的经历,也许源于她身上所包含的时间。我想丁香肯定不会是我奶和我爷的,他们可能那么浪漫吗?但某些事似乎我们也不能过分琢磨,因为很多事都在不可能的地方有了可能。更何况,最纯粹的东西往往都是隐秘的,因为构成了鲜活,也构成了一种氛围,同时也构成了某种滋润。怎么说呢,人在滋润的时候都是疯狂的,也是胆大的,更是做什么事都不为过的。
有时我喜欢看羊喝水,那可能是一种静,但静中往往有不静,有各种倒影的摇摆,有空中的各种云团,以及由此形成的水中景和空中梦。记得那天我看到这样的场景:在一片雨后的杨树林,羊在那儿吃草,在那儿喝着沉积的雨水。恍惚也是在那刻我看到了神奇,看到了一种诗意、变化,看到了梦幻形成的景色飘逸,并在那儿呈现出轻柔,呈现出柔软,呈现出我都难以说出的美。这时候蓝天白云及树的叶子和枝丫,和羊都那么处在了水里。我觉得那片水洼仿佛就同一面魔镜,它构成的是一种收拢,又同收拢之中更加深邃的自然和事物原本。那之后很长一段日子,我都想到那片水洼,那片羊带我看到的奇妙之处。有时镜子的奇妙便在这里,它能够让人反向看到一些东西,看到一些更空间的事物,让人某些时候想接近它,又似乎害怕接近它。这样某些时候恐惧便成了一种诱惑,诱惑又包含着恐惧。或许正是此次经历,此次无意的看到,使我更加喜欢起了雨后的水洼,因为这个水洼里的世界更轻、更柔,也更深邃而透亮。那天我站在那儿的时间并不长,但可以说那儿的美、那里所呈现的一切将我惊呆了。当时大姨正在地里做她的事,只有我在这里看着羊,或者说只有我和羊在这儿。当时奇妙,当时真实又不真实的情况让我迷离,让我迷惑,又让我胆怯,让我害怕自己掉入那里,从此看不到大姨,大姨夫,也看不到羊,看不到大姨家的院子,还有饲养室里的牲畜……想到这里,我再不敢看那片水洼,甚至我能回忆起自己逃离时的狼狈、惊慌,直到我看到大姨还在那儿干活,我的心才有了安定,有了奇妙中更画面的存在。
回想这些,我似乎感到人在世界其实就是只虫子,是我们某些时候生命和存在的本身走过。最后它是什么或不是什么,恍惚都到了这片水洼里。想到这里,那束丁香花是谁夹到书里的,又是谁当初从树上摘下的,为什么而摘仿佛都无关紧要,仿佛都构成了遥远和当下。
一天大姐告诉我,虚娃没了,死了。我说,知道了。大姐说,虚娃其实也很可怜,他似乎一辈子都在漂泊,都那么来无踪去无影,都那么像空气,像浮土,像砖头瓦块。我想其实对每个人而言,时间的这面就是生命,时间的那面便是死亡,人都是沿着各自不同的路径从时间的这面往那面走。此时我已经不想说虚娃是一个什么人了,是好人、坏人,是刁民,是被人耻还是不耻,我觉得都已经多余,到了时间的那边就同到了当年我看到的那片水洼里,那里犹如梦中梦,犹如蓝天白云中的存在。天界和地界似乎就这么奇妙,就这么让人迷惑,同时又让人恐惧。
虚娃也可能摘一束丁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