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离形成的背离,我们在一种柔软里,灰尘飘落的地方我们看到的是花,是景,是城市在城市之外的细微。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存在物,我们都这么被浸泡,浸泡是一种舒服,而舒服构成了舒展,并让一些东西在浸泡中浸泡。一次有人对我说西安就类似这样的一个浸泡和被浸泡的地方,仿佛什么消化不了的东西到了这里便有了被消化感。他说其实人被消化是很好玩的,那样你就会感受到一种被分解,分解在轻柔中,你的骨头都会酥。骨头都酥了是种什么情景。那人看了看我。那人我认识又不认识。他说我们曾是邻居,我们住隔壁。我似乎想不起来,又似乎想起来了。隐隐的隐隐中我们怎么感到天气很怪,热也不热,而且阴雨绵绵,但似乎总觉得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这感觉有点让人无法抬头,但又觉得空中的气象还可以。那人说今天是玉树地震哀悼日,各个地方都在举行悼念活动。这点我似乎知道,同时也知道似乎这些年各种灾难频发。我想从赤柱到玉树,再到、再到……我似乎感到自己已经到了时间的高处,又似乎到了时间的最低处。这样我的感觉是自己偶尔很轻,又偶尔很重,恍惚的恍惚我不知自己是在百年之前的什么地方,还是在百年之后的今天。时光的时光有时形成的变化和景象仿佛就这样,那类似乱云飞渡,又恍如鲜花盛开,又类似一切都在他气韵的气韵里,在各自的秩序中。隐隐我听有人告诉我,人最后都是要被泥土淹没的,而且掩埋构成的这种存在方式从没有间断,有自然的,有人为的,有欲望和激情的,有冷峻而无情的。这时候我仿佛是在湖边,又似乎是在海边,抑或干脆就在我自己从没有离开的房子里,在那里继续和大清国灭亡时的那些人在一起,并一页页翻过,而我感到的似乎不是我在翻,而是岁月本身在那里自然显现。我这样看的时候它没有页码,有的只是不同的记载、记录,这感觉就同画面里的画面,就同事物中的事物,另一方面也似乎便是时间中的时间。
我是不是已经跑得太远,跑得已经像没人能看到的什么?我听到有人喊着我的名字在找,仿佛满山遍野,又似乎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我回应,高声回应,但他们似乎怎么都听不到。这死东西跑哪了?这狗日的刚刚还在这儿,这家伙我似乎刚刚还在哪里碰到过,现在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下面有人吗?井里有人吗?世界似乎此时到处都回荡着这样的声音。感觉就像哗哗作响的树叶,就像轻摇的草,也像各种各样的水的波纹、波浪,同时又像大地上的各种生物和非生物。有童音说,下面有鬼。小孩听到这话后,都离开,都四散,都像飞鸟似的。
我知道我曾经也是这些小孩子的一员,也爱到各个地方这么找什么,这么探寻,这么似乎哪里都神秘,哪里都是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们似乎就在这种找和被找中。时间构成的就是生命的不同闪烁,这么各自线路形成的线路。这样言语很多时候构成了不言语,而不言语又构成了言语。
一天,我记得有人对我讲,我们其实都在穿越,都在试图找什么的地方。我默默感受着什么东西在往下掉,而什么东西又似乎往上去,这形成了一种流动、飘逸,形成了在更多时候有什么又没有什么的景象。
这时候我似乎像从深海中往上,又似乎从高空中像灰尘在下落。我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西安,而只是在它的街市穿行,在它上与下形成的对流中,在现实、历史和未来,这么构成了相互见证的见证。历史的历史就是大地的大地,就是这样形成的起伏和呼吸。我在西安不敢动这里的任何东西,我知道它见证了什么。西安城那时候我只能说乌鸦很多,它们都飞在或落在城墙内外。它们似乎能闻到战争、死亡和尸体相伴。而在一些时候城里的燕子不少,麻雀也都一排排落在屋脊上,还有鸽子,还有空中的大雁。走过是没有走过,没有走过又恍惚走过。我听到的似乎是钟楼的声音,是钟楼上老人的言语。
任何书籍、历史都是由时间写成的,是往上和往下的时间这么一层层铺就的。这样形成了什么,这样其实形成了近似你是塔中人我就是民间客,你是民间客,我就是塔中人的景象。仿佛这是大雁塔对我说的。
你们中国这口井真深。我听到赤柱的英国女郎说。我说,深吧!英国女郎点点头。我说你们的那炮也不短,从英国都伸了过来,将我们大清国几百年建造的井台都拆了。英国女郎说,那当时我们的损失也大。我看了女郎一眼。女郎说,那当时也不是我们英国一家,那叫八国联军。我心说,倒九国联狗。女郎说,其实当时大家也没什么,都是好奇,都想看看这口井里到底有什么,就像八个孩子。就八个孩子?那长着猫眼一样的英国女郎似乎不解,还眨了眨她那猫眼。我说,就你们那一下,你知道让中国死了多少人,那简直是一层又一层。英国女郎说,那也不能全怪我们,后来是你们自己打乱了,再后来是日本人的事,就和我们无关了。我心想,这家伙还懂点那过程。我说,我爷当年就是由于你们那一炮,没了,成灰了,成不知什么了。
英国女郎狗东西也真行。要不是我们那一炮,你们家可能现在还在老家,还在那不知什么塬,在那个可能喝水都成问题、吃饭都靠天的地方。我说,照这个说法,你还帮我们进步了?我们当时不是不知你们和不了解你们的文化?我看了女郎一眼,现在了解了?她倒说的好,这应该叫相互认识。接着英国女郎说,如果我们不在赤柱这个地方相遇,我们也相互不认识,不了解,更不可能谈这么多,谈得我都想嫁给你了。我看了女郎一眼,真和你们西方男人一样,够野蛮。
我感到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咖啡馆,又坐在了海边,又这么看着海面上的船。我问女郎,咖啡好喝,还是茶好喝?女郎回答,各是各的味,我们其实就是想尝尝世界和大地上的各种味道,这样坐在海边,这样闻着海中的各种气味、腥味,最后你就不会呕吐了,不会有连肠子都被吐出来的情景了。文化其实就是由不同的食物链组成的。
我看了女郎一眼,我们都是吃草的,你们都是吃肉、吃鱼、吃人的。女郎说,我们现在不是也挺喜欢吃草,吃你们中国菜、中国餐?女郎说,别想那么多了,其实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在相互翻肠子。翻好了大家都舒服,翻不好大家都流血。能看出你怕血。英国女人爬到了我耳边小声说,其实我们女人不怕血,而且流血才让女人感到自己是女人。
我说,女人血多,每月都流一次。
女郎说,不是流一次,而是每月都像花一样开一次。当然,处女血是玫瑰,后来的就叫月季,而且最后那花才有各种不同的颜色。
我说,你这是给我上性学课?女郎吐了吐舌头,喝了口咖啡。
时间下滑,时间上升,这样才有什么的迹象。
女郎说,这是你们认识时间和生命的角度,我们是360度旋转,我们是怎么舒服、怎么好玩,怎么来。这叫各个视角看生命,各个角度都是性,都是时空差异的情景。女郎说到这里似乎发现了什么,扭头说,看来你们都是种树和种地出身,所以也就难怪你们这儿神秘,这儿植被好,这儿让很多人都眼馋,都什么地方都流水水。要知道无论男人女人植物的景象都不错,尤其是黝黑、碧绿的那种,会更让人想入非非。
女郎说,你们中国太景象了,尤其在我们西方人眼里。
那就用大炮。女郎点点头,而且说,我看到你的那刻,我都想当大炮。女郎说,我知道你是西安来的,我也知道,西安城的城墙很厚,如果城墙里再套个城墙,那要进去就只有用炮,而且可能不是一个方向的炮,还可能不是一种类型的炮,而是各种武器的配合。想象大清国最后其实就是这样亡了、没了。这也就是最后你们为什么打乱了,就因为那地方太神秘,神秘得不得不让更多人对它有了方方面面的窥视欲,大家要是都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就只有不断和反复围城。其实不要说一个王朝,就一个女人也这样,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人,假如再把那些敏感的地方捂得很严,那你知道是什么情景。事实上这和围城一样,你会看到又是上面抓的,又是下面摸的,最后让你常常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直到最后把你扒光,这样可能耀眼了,这样你看到的是那些人都四散了。人的好奇心就是相互窥探和窥视,从而相互充实,相互这么形成时代和时代的图景。
这时候英国女郎又说,我们是否也该充实去了。我明白又不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我们一起朝着从中环一砖一木搬来的那座土灰色的餐厅走去。这里多经营的是东南亚菜,也有中国菜,英国女郎对我说。我自己倒像是从别的国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