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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雨地里的雨

  时间形成的时间之软,就是生命、大地,就是今天的城市,又像今天的世界。很多时候清晰构成的清晰,感觉中又像是最大的梦幻和朦胧。我回到了西安,还是依然在香港的赤柱,我自己都糊涂了。人有时是飞翔的鸟,有时是游动的鱼,可能某些时候也像树木。

我1996年的时候去过新疆,那时我二叔病重,我和我哥,还有二侄女一起去看他。在父亲兄弟三人中,当时就他还在世,因而我们那时听说他病重便过去看了。二叔是1952年像一只鸟似的从西安飞到新疆的,这仿佛是意义构成的意义枝杈,又仿佛是自然形成的自然景象。也是那年我去了天山,到了敦煌,我哥也顺便去了他工作了十几年的苏北县。他说他最早是在那里的一个叫石包城的地方工作,我哥在那里的时候,虽然那个县的土地面积比江苏省还大,但当时人口只有1000多人,完全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地方。他说,他当时是在那里的粮食系统,因此,每次去调粮食,都要从下面到县里走很长的路,一天不可能走到的,几次遇到不好的天气,都得夜宿茫茫戈壁的雪山里,那么和马挤到一起。有时跟着驼队还好点,人多,还不寂寞。我哥说,那里属于藏区,很多时候断什么都不能断粮食,粮食一断可不得了,就会乱,不能乱是当时上面对这里各级干部的命令。当然,调粮食没什么,就是每次路途辛苦。我哥又说,人这辈子真说不清,我这次回去听说,我们原来下面一个称粮食的现在都当局长了。下面的意思我也明白,要是我哥现在还在那儿应该最少也是这个位置,甚至比这个位置还高。当时我哥说这话时我们是坐在回西安的火车上。我三叔死得更早,恍惚是在我只有十四五岁的时候,那时我二姐在下乡,我哥还在甘肃那边,二叔一家在新疆,因而当时三叔病重和最后去世,照料他的就是我三婶和我表姐,还有我父亲、母亲和我嫂子、二姐。这一切看上去就同梦,事实上,也是我们的亲历。在我看来,有时这就是演化,就是人越想越梦幻的存在。有时只有在这种状态,我们似乎才能感到,我又不是我的状态。有时候时间的下滑,就同色彩的变化,就同我们看到的隐现。到了这种状态,我们会发现我们仿佛既在时间之内,又在时间之外,仿佛的仿佛,这有些时候就是我们在路上的感觉,也是我们一点点认识什么的过程。

如今我仿佛就同走在现实的画面里,走在大地形成的平坦中。那位英国女郎说,你们西安城从高空看,似乎能看到的便是一种历史和时光的井,而钟楼的那金色,似乎就同井的最深处,而围绕城墙所看到的那些街道,那些院落,似乎就那么天然地记录着这块土地所发生的一切。在这儿给人的感觉,似乎便像处在历史中。历史很多时候需要感受,抑或只有这么去感受它的时候,你才会知道时光原本是多么梦幻,又多么让人不可捉摸。

二婶今年从新疆回来了,她已经八十多岁,但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她说,这次她是想回老家看看,因而趁现在身体还行就再回去看看。当年,二婶也是跟二叔去的新疆。二婶说,那时候的新疆真可以说不敢恭维,当时的情况和西安真不可以比,遍地都是些毛驴车,都是驴子拉的粪,整个城市也多是土坯墙。看看现在,有人还觉得不满意,觉得我们吃他的喝他的了,他们看不到我们当年吃的什么苦,受的什么罪。二婶的话我也听出来了,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文化和文化的不同,正是这样的不同,我们才可能看到欺辱最后成了被欺辱。我们去的当天,吃的是饺子。二叔那天看上去精神头不错,似乎说话还是那么干脆,那么嗓门大。他说,新疆羊肉不错,你们今天就都多吃点。知道你们过来,我前两天就叮咛蛋蛋去买只羊。现在吃饺子,晚上吃烤肉,也感受一下新疆人吃肉的能耐。我对二叔说,你都快成新疆人了。二叔说,在这里都四十多年了,还不成新疆人啊?那天我看到二叔笑得很灿烂。我们问他的病。二叔说,没事,医生说了,就一般的肿瘤,要不了命。但后来我们清楚真实的情况,是二叔的大女儿告诉我们的。当时堂姐没有说话先摇摇头,说手术是做了,当时打开后医生一看癌细胞已经扩散,因而当时便将刀口重新缝上了。但我们和医生都告诉他说,该取的东西都取掉了,他也信,因而他现在才这样高兴。最后堂姐说,医生讲了就两三个月,顶多半年。我和我哥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二侄女是个性格豪爽的人,对二叔讲,咱俩都是二拐货,你比我还能拐都拐到新疆了。二叔只是咯咯地笑。

那些年,二叔没有退休前,还经常回西安,有一年他还同父亲一同回了趟老家,能看出他们老兄弟俩当时都很高兴,高兴的程度就同两只老喜鹊。他们当年从老家出来的时候都只有十多岁,回去时都已是两鬓斑白,尤其父亲的头发当时几乎全白。我知道当时他们兄弟三人中,三叔已经不在人世,已经被葬到了离陇海线铁道不算太远的土里。葬三叔的那天我去了,似乎当时是起了一个大早,感觉似乎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但等一切就绪,我们看到太阳慢慢升起,当我们离开时已是艳阳高照。我知道那还是一个初冬,当装着三叔棺木的棺材从车上抬下时,我看到了那里的土崖边长满酸枣树,而且上面挂满了酸枣,都已经红了。我伸手去拔,看到那些叶子都雪片一样落了下来。这是时间的远还是近?我恍惚这时看到了更多看到,由此我似乎也看到了当年西安满城是如何那么一下子就没了它当年的主人的。他们就像那成熟了的酸枣,一个个都红了,也像那些没有了一丝水分的叶子,因而手一碰,他们就纷纷飘落下来,仿佛就像在送葬路上那些撒在空中的纸钱,构成的是飞扬,也是轻飘。历史是人的,历史也是时间的。我在想一个人的出生假如是第一枪的话,那么死亡就可能是打在他身上的第二枪。很多时候一个王朝的诞生和死亡,也类似这样。我仿佛此刻处在了时光的水里。我似乎在用自己的身体翻那段历史,而合上它的那刻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度潜入时光的百年之前。

有人说,你的能耐可真大。我只是有气无力地说,没有想到时间的土层原来这么厚,也这么硬,以至让人在这个过程中几度死亡和窒息。是不是这感觉不错?我摇摇头,我只说了这样一句,并且断断续续讲,百年中国就一张纸,它的首页就是现在,就是眼前。有人又问都写了什么,我说我已经没有气力将它翻开。我似乎只在地上画出了它的书名:第二枪。然后,我感觉自己就昏厥了过去。而这时我看到的究竟是满头的繁星,还是一个个漆黑的枪口?我隐隐感到历史的历史似乎永远都这么沉重,历史的历史也永远这么像深海的海底。有时在人很累的时候,人会感谢子弹,那也许就不是第二枪,而是第三枪,近似怎么补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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