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我三下五除二把那红木箱子给开了,一看,箱子里一共就三样东西。
一本红宝书;一个镜框,是胖子他老爹老娘的,没看出来啊,他那五大三粗的老爹还是个痴情种,他妈我压根就没见过,不知道过世多少年了,还藏着这相片呢!看到最后一样,我跟胖子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是一个精致的鼻烟壶。
这玩意怎么也能卖点钱吧!我把那个鼻烟壶举到眼前,对着日光细看起来。整个鼻烟壶精致小巧,白色的底,红色的花纹环绕其身,全壶呈半透明状,底下书写着“乾隆年制”款。
“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看我举着鼻烟壶细看也不出声,把胖子那个急得啊!
“还不错,清乾隆年的鼻烟壶,看这品相,能值俩钱!”我自信满满地给出了判断。
“你没看错?”胖子追问了一句。
靠,这我还能看错喽?家里这类东西多了去了,从小玩到大的,要不是上次红卫兵抄家多给毁了,还真看不上眼前的这个呢!没好气地瞥了胖子一眼,居然敢怀疑我的眼光。
“我就是这么一说,咱俩谁跟谁啊,还能信不过你?”胖子看说错话了,连忙补救。
“不过……这玩意怎么才是清朝的,我看你以前拿东西出去换钱,不都至少是明朝的吗?这清朝的,值钱不?”
我把鼻烟壶往怀里一塞,地上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的箱子也不收拾了,拽了胖子就往外走,边走还边给他扫扫盲,“这鼻烟,是明末清初才传入我们中国的,人家大鼻子他们用的是鼻烟盒,鼻烟壶这是咱中国的特产,清以前还没有这东西呢!”
说话间,就来到了委托行,往里一瞅,那个吝啬的老头子不在,上面坐着个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半大小子。
这小子大名金大牙,跟我们也算是哥们儿,丫的也是这一代有名的玩主,他前年跟人打架,让人给花了,这还不算,大门牙都让一板砖给拍折了,他爷爷那个心疼啊,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金门牙就给他镶上了。据金大牙这小子说,那牙是个倒斗的手艺人从死人嘴里掰下来的。偏这小子还不觉得恶心,有事没事就咧着嘴冲人直笑,露出个金牙显摆。倒还真让他唬住不少人,这年头,大伙都缺吃少穿的,谁有能耐弄个金牙啊!一来二回的,大伙都叫他“金大牙”,他的本名倒没什么人知道了。
跟金大牙喝过几次酒,一起打过几次架,就算是哥们儿了。混熟了后他给我们露了个底,原来他爷爷,那个老吸血鬼,年轻的时候也是倒斗的手艺人,传到他这辈上,一来嘛,金大牙他先天有哮喘,干不了这活;二来嘛,新社会了,倒斗这行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行业,也就没传给他。
我就说了嘛,这老头儿眼怎么这么毒,原来都不是外人。待到解放,他家老头儿仗着对古董这行熟门熟路的,就在委托行混了份差使,做的是打鼓儿的行当(就是旧时当铺的朝奉)。
偏偏这小子天生的坏种,还就对倒斗这行感兴趣了,连蒙带骗地也从他老头儿那里学了点儿东西。一次喝高了,我在那吹咱老张家是世代的摸金校尉,就让这小子给听到了,见天缠着我问行内的学问,一来二去的,大家也就熟络了。
现在反正也罢课了,他就跟他爷爷在这委托行长见识,见得多了,对古董这玩意他还真懂了不少。
一看到我跟胖子进来,金大牙立马眉开眼笑地跑下来招呼:“涛哥,胖哥,有日子没见了。又有什么好玩意?”
金大牙这人还不错,算是比较仗义的那类,而且逢人就笑,自来熟。就是那颗金牙闪闪发光直晃人眼。
“好好说话,别眉开眼笑的,晃得慌!拿去,清乾隆的鼻烟壶。”
金大牙没说什么,笑着接过我递过去的鼻烟壶,细细地看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啧啧出声。好半晌,他的眼从才鼻烟壶上拔了出来,笑着说:“涛子也不是外行,我就不多说了。这鼻烟壶是好东西,保存得也还不错,就是乾隆年间的这玩意存世太多,值不了太多钱。”说到这儿,金大牙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旁边的胖子正把拳头捏得噼里啪啦直响。
“得,得!”我挥了挥手示意金大牙别来这一套,再让他侃下去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了,“我看你就是打鼓儿的命,跟你爷爷一个德行,反正到你嘴里就没好东西。我说你以后混不下去了,就去捣腾古玩,光靠你这张嘴,就能蒙不少人!”
这小子袭了他爷爷的臭毛病,在他眼里,这世上就没什么好东西。不过这年头,古董这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咱哥们儿又缺这点钱开饭,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认了。
“你直接开个价儿得了,废话少说!”
“那就100块,行咱就成交了!”
金大牙爽快地说。“咦,几天不见,你小子良心见长啊。”这个鼻烟壶,就眼下这世道,能卖个50元我就知足了,没想到金大牙一开口就是100.
“咱俩谁跟谁啊,反正这钱是公家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金大牙说着凑上前来,掏出香烟发了一圈。
把烟点了,深吸了一口,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爽啊!这几天抽经济烟抽出毛病来了,一支牡丹抽得我神清气爽,“得了哥们儿,我还不知道你,直说了吧,有什么目的?”金大牙什么人,雁过拔毛的主,兄弟归兄弟,论起生意来,别看他整天笑嘻嘻的,向来是不讲情面的,如今给了这么高的价,十成是有目的的。
“也没什么,不是过几天你跟胖哥就要去插队了嘛,我打听了下,你们学校是去陕北吧?那地方好啊!自古就是倒斗的好地方,这个……咱哥儿俩合计合计,以您涛哥的手段,倒斗那是不在话下吧?兄弟我别的本事没有,论到明器,咱还是有点路子的。”
就是嘛,金大牙怎么能够转性,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不过,被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活动开了:陕北那地方不知道怎么样,要真过不下去了,这也是条道。
“那先这样,我们再联系。”我在话里留了余地,从金大牙手里接过了钱,拉着胖子一起走了出去。
“那好,哥们儿就等你的消息了!”金大牙是个灵醒人,从我话里听出有门,屁颠屁颠地把我和胖子送出了门口。
出了委托行的大门,我跟胖子到老莫结结实实地大吃了一顿,过几天就要去陕北插队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得吃。
我跟胖子,家里的成分都有问题,当兵,那是不用想了,只能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插队去。不过后来听说,那些死赖在北京不走的哥们儿——论性质就像后来闻名全国的钉子户——也全被安排了工作。听到这消息,我那个悔啊!没办法,那时候我跟胖子都已经在陕北的窑洞里哆嗦着呢!
那一年,我,胖子,金大牙都是18岁,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那一年,我跟胖子被火车拉到了陕北的山沟沟里,开始了我们的倒斗生涯。
那一年,胡八一和王凯旋插队到了内蒙的岗岗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