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东方红一号卫星升空。
1971年,我国重返联合国。
1978年,邓小平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我们希望用和平方式解决台湾问题,但不做不使用武力的承诺。
弹指一挥间,70年代就这么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碎,日子眼瞅着进了80年代,我转眼也奔三张了。
那次毛乌素沙漠考古后,我闲着也没事,就在考古队呆了下来。谁知道,这么一呆,就是六七年。与我不同的是,方城、林灵他们两个在那次考古后没多久,就回了北京。
就这么跟着考古队满陕西的跑,慢慢成了队里的二号人物。陈教授学问是有的,跟他着实学了不少东西,不过老教授年纪大点儿了,不怎么劳得心力,整支考古队其实是我在负责的,而其他人都是来混饭吃的,拿手的就是挖挖泥刷刷土什么的。
这么干了六七年,我就腻味了。真干上这行才知道,考古还真不是一件技术活儿,遇到墓葬都是用最费力、最笨的办法从上往下慢慢挖,还要拿刷子细细地层层清理。这么几年下来,除了在墓穴布局、文物鉴定上有点儿长进外,倒斗的手艺是一点儿没长。
于是,两年前我就向陈教授请辞了,不顾他的挽留,离开考古队在县城里当上了老师,教的是历史。
说来也真的好笑,咱本是一倒斗的料,先是干上了考古,后来又成了教师教育起祖国的下一代来,这都什么事啊!
两三年的教师生涯下来,差点没给我教傻了。这日子过的,条件差还不说,千篇一律的,可把我闷坏了。要照我早几年的脾气,早撂下不干了,不过毕竟是奔三张的人了,人的懒劲一上来就止不住了,就这么混着吧。
于是,这样的日子就这么一直过到了现在。
“张老师,有人找。”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推门进来。
这小丫头是李村长家的七丫头,当年胖子离开的时候她连话都还不会说呢,这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她现在在县城读书,就在我班上。
猛地房间一暗,一个硕大的身影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都不带漏光的。
看这身型我心中一动,目光上移,一个壮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居然是胖子。
我心中一阵狂喜,当年一别之后,刚开始两年还通通信什么的,后来大家都居无定所地飘着,也就没了联络。这时候乍一看到老兄弟,我张了张口,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结结实实跟胖子来了个熊抱,我终于缓过劲儿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兵没白当啊,看这结实的。”
“哥们儿你是不知道啊,这兵真不是人当的,训练不说,还天天开山凿路,累得跟狗一样,你说能不壮吗?”提起当兵的日子,胖子就开始诉苦,看来这几年把他整得够戗。
“开山凿路?你老实说,到底是当了兵还是被捉了民夫?我可是听几个以前的哥们儿说起过,人家当兵的时候那是南抗越南、东防台湾的,你怎么尽干这个。”我打趣他道。
胖子挥挥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说:“提起这事我就一肚子火。当初回到北京一不留神,就跟我家老头子提起咱在陕北倒斗的事。他当场没说什么,一扭头,就把我塞进连队里当上了工程兵。他是这么说的:你小子不是爱挖洞吗,老子让你挖个够。把我给气得啊。”
我一听乐了,胖子他老子还真够有意思的。不过我估摸着,应该是怕儿子死在战场上,所以才不敢把胖子塞到野战军去。
胖子没郁闷多久,又得意了起来,说:“不过哥们儿这几年工程兵也没白干,论起掏洞的手艺,全连队我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那敢情好,以后就看你的手艺了。”
胖子听我这么一说,有点激动,兴奋地说:“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要不,咱哥儿俩重操旧业?”
我听着也有点动心。不知道怎么搞的,一见胖子,就好像回到十八九岁那会儿,想起那时候我们俩一起挖坟掘冢、寻龙探穴的日子,心里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恨不得手上有把铲子,找块地就掘他娘的。
张了张口刚想答应,忽然想起李村长的七丫头还在屋子里,瞥了她一眼,这丫头正站在角落,也不说话,我跟胖子正激动着呢,就没注意到她。
我对她说:“兰花啊,还有事吗?没事就回吧。”
我这么一说胖子也才注意到她,扭过头盯着她直看。
兰花被胖子看得脸上一红,随即又装着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张老师,您衣服还没洗吧?俺帮您洗。”自说自话着,她就熟门熟路地在我床底下找出一桶脏衣服,拎着就往外走了出去。
我无奈地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苦笑了笑,回过头来正打算跟胖子商量接下来的事,就看到这小子一脸坏笑地看着我,那表情之Y荡之猥琐,实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我正被胖子看得头皮发麻的时候,他说话了,“我说涛子,过得不错嘛。小日子过着,小绵手捏着,给个神仙也不换呐。这丫头才十四五岁吧,我说你怎么当上老师了,原来是指着这呢。”
我无奈地解释道:“这是李村长家的小七,你走那会儿她还不会走路呢。就凭这,咱也下不了这手。”
胖子把嘴一撇,说:“你少装,没看人家衣服都给你洗了,怎么着,想不认账?”
靠,我比窦娥还冤呢,真没有过这念想。当年去找李村长那会儿,小丫头还在炕上拉屎拉尿呢,这观念是怎么也转不过来的。
我摇了摇头,对胖子说了实话,“这丫头,是对哥们儿有那么点意思。你也知道,这山里的孩子早熟,咱在柳树村那会儿又太显摆了,有了点儿小钱就全村一起吃喝的。小丫头不懂事,就把咱看成能人了。但我向毛主席发誓,咱绝对没那想法!你没看,换洗的衣服没地儿藏都塞床底下了,她都不带找的。”
胖子听了冲我“嘿嘿”直笑,好半晌才给出一副“暂且放过你”的表情,对我说:“涛子,怎么样,干不干?”
一见胖子不再纠缠这事,我松了口气,坚决地说:“干,怎么不干!咱哥儿俩天生就不是过安稳日子的人,我教书都教傻了。干,坚决干,明天就走!先回趟北京找一下金胖子,把咱仨的钱分分,再买点家伙。你是不知道,他在潘家园古玩市场混得风生水起的。”
胖子一听兴奋了,差点儿没蹦起来,“好嘞,就这么说定了,就知道涛子你也不是个安分的主。”
主意拿定了,我松了口气才想起件事,对胖子问道:“上次来信不是说你在部队提干了嘛,怎么突然一声不吭就溜回来了?”
听我这么一问,胖子马上显得不自然起来,东张西望了一下,说:“涛子,吃了没?”
吃了没?我哭笑不得,这下午两三点的光景问我这?
“你少转移话题,老实说,是不是违反咱解放军的纪律,调戏良家妇女了?”
“哪儿能啊,你把哥们儿看成什么人了?”胖子一梗脖子嚷嚷道。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开山那会儿挖出了个墓,里面有不少明器。那时候哥们儿已经三天没睡了,累得狠了,头都有点儿晕,还以为是咱倒斗那会儿呢。”胖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句压根就听不到了。
我愣了愣,呆呆地看着胖子,问:“你就这么顺了人家明器,然后被逮到后复员回来的?靠,你连偷东西都不会。”
胖子红着脸分辨道:“哥们儿那不是累晕了吗?咱倒斗那会儿摸东西又不避人的嘛。我是昏了头了,一把抓了就往怀里揣。”
无语……,不忍看胖子那扭捏样儿,转移话题问道:“等你以后有钱了,想干什么?”
一听这个,胖子眉飞色舞地道:“等有钱了,先养我老子,然后就游山玩水,哪儿好玩去哪儿!”
游山玩水可以理解,但他老子解放前可是师长,享受副市级干部待遇,还用他养?
我问道:“你家老头子没有退休金吗?”
“谁说没有,小2000块呢。”
“那还用你养?”
胖子一摆手,说:“自己的老子凭什么让国家来养?咱丢不起那份儿。”
够豪气,我暗暗赞叹一声。
“你呢,有钱了想干什么?”
这回换胖子问我了。我想都不想地说:“我要把学校这宿舍给拆了,建新的。”
“嘿!”胖子乐了,说:“看不出你还对这学校挺有感情。”
“感情个鸟。”我恨恨地说,“我想拆这破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整一个夏暖冬凉,把哥们儿折腾的,你是不知道啊,不拆了它难解我心头之恨!”
就这么跟胖子胡扯嬉闹着,仿佛日子又回到了我们十八九岁那会儿,想起了当年一起的倒斗生涯,这手就一个劲儿地直痒痒,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