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小时后,当我们扛着箱子回到柳树村的时候,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村里人一看我们哥儿俩那副惨样,都跟见了鬼似的,一阵鸡飞狗跳墙,好不容易整了辆牛车,驮着我们俩就往县医院赶去。
到了地儿一问,才知道麻烦了——没钱啊!送我们去的是村长和会计,两个大男人身上凑不出10块钱来,我跟胖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那点儿钱只够挂个号的。这下麻烦大了,求爷爷告奶奶的,村里还开了证明,那臭着一张扑克脸的医生总算是高抬贵手,答应先给治着,两个星期内必须要把钱给交清喽!
没辙了,只好给远在北京的金大牙发电报,让他赶紧过来看看我们俩重伤员,顺便带俩钱儿过来救命。这滋味不好受,守着一堆值大钱的明器,却连医药费都交不起,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盼星星盼月亮等了一个多星期,金大牙的影子都没见着,就等着了他的一封信。信是李村长给咱带来的,我和胖子都被人家看贼似的防着呢,连医院的大门都不许往外迈,没办法,谁叫咱欠人家钱呢。
信上先里唆地讲了一堆革命战友情,紧接着给我们显摆他5岁的闺女很活泼,又砸了他几个明清的花瓶。靠,那小丫头活不活泼干哥们儿啥事?我心头一阵阵火起,耐着性子往下看。到最后一段才讲到了正题,说是他要跟上回在北京提到的胡八一、王凯旋他们一起去倒斗,所以就不过来看我们哥儿俩了,让我们自己保重。
不来就不来呗,这也就算了,可是信中最后一句话差点儿没让我把血给喷出来,上面是这么写的:“原本是想给你们哥儿俩寄钱来着,可是信已经封上了。。”
我一看傻了,完了,这小子不会这么不讲义气吧?霸王餐倒是吃过,可这霸王院还真没住过。要不,这次就开回洋荤?
打着这个念头,我四处瞅了瞅,许是心理上的原因吧,咋就觉得每个医生护士,甚至连扫地的大婶都拿异样的眼光瞄着我们,就跟防小偷似的。看这架势,还没跑出大门口就得被逮回来。
胖子的床位就在我边上,我看信那会儿他也凑了过来,一边挤在旁边看着,一边还骂骂咧咧的。没一会儿,应该是看到最后一段话了,他猛地没了声音,东张西望了一下,忽然一个闪身蹿向自己的床位。
他飞快地从床底下翻出鞋子,看也不看地就往脚上套,那动作利索得简直不像个病号。穿好了鞋,他蹑手蹑脚地就往门口蹿去,手脚那叫一个轻,就我来看,这小子倒斗还真就是屈才了,照这身手,当个溜门撬锁的蟊贼倒也饿不死他!
“胖子,你给我站住!”眼瞅着他就要溜出门去,我忙喊了一嗓子。
胖子闻言身子一僵,全病房的人顿时把目光全都汇聚到了他身上,众目睽睽下,胖子灰溜溜地缩了回来。“哥们儿这是干什么去呀?”我脸上带笑,活动起手腕来。胖子一P股到我的床头,讪讪地说:“哥们儿这不是怕你伤还没好嘛,真没别的意思,涛子你先在这养着,哥们儿这就回北京生撕了金大牙这不讲义气的王八蛋!”说着又想往外蹿。走?你也得走得了!这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这不是找抽吗!就胖子这号的,我还能让他给耍了?伸手一拿,拎着他的脖领子就把他给按下来。这小子打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想把哥们儿撂这儿,他好开溜嘛。想都不要想!有福同享,这有难嘛,也得同担喽。
我把手上的骨节捏得“喀吧喀吧”直响,脸上笑容不改:“胖子,我还不了解你?少给哥们儿整这些没用的,老老实实给我呆着,我没走你也别想溜号!”
胖子一看形势不对,赔着笑脸说:“哪儿能啊?咱老林可不是那种人,哪一次不是咱冲锋陷阵,给张司令您遮风挡雨不是?”
哼,我歪过脑袋懒得听他扯了,开始琢磨着看是晚上还是什么时候,反正找个没人的时候赶紧溜吧,否则让人家把咱送交派出所那就糗大了。真是晦气,出个院都得偷偷摸摸的,越想越是火大,金大牙这王八蛋不要让我看到,不然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一旁的李村长看半天了,估计是看我们也闹够了,才凑上前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娃儿啊,这钱啥时候去领?”
“钱?去领?”我听得一愣,问道,“领什么钱?”
“就是这啥子嘛,跟这信一起取回来的,会计说是叫啥汇款单。”说着李村长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邮政汇款单。我接过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这是金大牙给我们汇过来的1000块钱,敢情这小子也学会玩心跳了,这不找挨骂嘛!我说呢,金大牙这小子虽然鸡贼了点儿,但也不至于这么不讲义气,原来是给咱哥儿俩玩了这么一手。
说起来他也够冤的,估计是想跟我们兄弟逗逗闷子,没想到李村长这老家伙不仅说话大喘气,做起事来也是一截一截的,咋就不知道一起掏出来呢?
害得老金家的姐姐妹妹的就遭了殃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都让我跟胖子给问候了个遍。这有钱了,人也就有了底气,我松了一口气,也懒得跟李村长计较,连忙让他去把医药费给咱交足了,这总让当贼防着也不是个事。
这钱一交,就跟推翻了三座大山似的,人立马就神清气足,心情愉悦。环顾四周,就连那岁数都快赶上我妈的老护士,看起来都这么顺眼,胖子甚至朝她还抛起了媚眼,把我给恶心的。
百无聊赖地在医院一躺就是三个多星期,这伤是养好了,人也胖了一圈。从小到大,就没这么闲过,都给闲出毛病来了,特别是胖子这小子,没事就尽找年轻漂亮的女护士瞎扯淡。一开始他还只是吹吹他当兵那会儿的英雄事迹,什么独自一人冲进雷区排雷,什么冒死拆除哑炮引信。。要不是年纪不对,估计炸碉堡堵枪眼那类的事也得是他老林干的。
后来没的扯了,就开始白话他倒斗时的英勇事迹,寻龙点穴、探墓切虚之类的活,就没他老林不在行的。我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好在那些个小丫头也知道胖子说话没谱,压根儿就是当故事听,不然把我们哥儿俩往派出所一报,非给圈进去不可。
我一看不是事儿,还是赶紧溜吧,再让这小子吹下去,早晚得出事。我们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该撤的时候了,耐着性子等胖子跟那帮小丫头一阵生离死别后,我们登上了回京的火车,算是给这趟陕北之行划上了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