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在睡梦中,头重脚轻,人都是颠倒过来走路的。
梦中,无数的童年往事,夹杂着一张张大粽子的嘴脸,奇异动物的身影,一股股鲜血上涌,象残缺了的幻灯片一样走马观花,一个个奇怪的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胡八一、胡八一、胡八一……
又仿佛身陷深渊,黑暗得摸不着四壁。满天的白雨无声息地下着,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无数针扎似的刺痛。我摸摸脸,肿得像包子,衣衫单薄的身上,也是肿胀的。黑暗中,两个缥缈的身影悠悠荡荡地飘来。越飘越近,一个全身缟素,头顶白色高帽子;一个全身漆黑,头顶黑色高帽子。白影子手持招魂幡,黑影子手持锁魂铁索,它们齐声向我招手,幽幽地呼唤道:归来兮,胡八一;归来兮,胡八一……这是无间地狱里的拘魂使者黑白无常。听到呼声,我亲眼看见自己从躯壳里慢步走出,迎着它们走去。黑无常把铁索套到那个我的脖子上,白无常手持招魂幡,在前面曼声引路。我回过头,看见自己的身躯仍然半漂浮在云间路上,无所适从。突然一声霹雳,电闪雷鸣,一下劈中我的身躯,黑白无常瞬间消失。一道闪电烧毁了我的半边身子,撕心裂肺的剧痛立刻传来——我“啊”地大叫,一下子坐起来。微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冷战,凉沁沁的浑身冷汗。头痛难忍,我抬手摸了摸头脸,竟然被白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环视四周,乱崖子在身后左侧远处耸立,身下是白色的沙滩,头顶是棕榈叶覆盖的简易帐篷,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粼粼大海。我身处在当初的海岛营地。
不经意,我摸到身边有一个软乎乎的肉体。由于白纱布包得太严实,我只好弓身低头去看,身旁地上又一个类似我的白纱布包满头脸的家伙躺着。还好,从那体型,我看得出这是我从小光P股玩到大的王胖子——王凯旋老先生。
我勉勉强强站起身来,走出木棚,望着大海伸了一个懒腰。似乎这一觉睡得太久了些,只硌得我浑身骨头痛。太阳当空火辣辣地照着,晃得我有点头晕眼花,不过身体逐渐变得暖洋洋的,还是蛮舒服的。
神智渐渐清晰,我忽然看到眼前的大海里有一条曼妙的美人鱼畅游来去。
她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随风飘散,白皙红润的瓜子脸,长条的身材在兰色海水中妖娆得晃眼。
美人鱼一个猛子潜过来,又一个猛子潜过去,亮晶晶的海水珠被她玉葱般的双手抛在空中,像极了一颗颗豆大的珍珠四散落下。
突然,她“咯咯咯”地叫着,在她的身边跳跃出一群玉石色的海豚,欢快地围着她转圈圈儿。
我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在白纱布中半天也合不拢,用手一摸,靠,下巴脱臼了。
那惊为天人的靓丽美人鱼不经意侧过脸庞,居然是平素一身男人装打扮的Shirley杨。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哼哧哼哧的声响,包扎成胖猪头的王凯旋醒了。
我慌忙转过身,挡在晕头晕脑刚坐起来的王胖子面前,扭头大叫道:“杨大小姐,我和胖子都醒了。”
Shirley杨闻言,愕然地回过头来,一怔之下,看到我和胖子活生生地抱在一起,禁不住一把丢开怀抱里撒娇的小海豚,水花飞溅地撒腿跑过来。
我赶紧叫道:“衣服,衣服湿了。”
Shirley杨猛醒,脸颊上顷刻飞出两朵绯红,扭头朝沙滩另一侧的木棚下跑去。
王胖子贼溜溜的眼珠子都快瞪掉出来了。
我狠狠给他一记爆栗子,打得他差点趴下。
死胖子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对我说道:“死胡子,你他妈的再不下手,我可看不下去杨大小姐的大好青春被你给白白浪费掉了。”
我加上一脚,不去管他。
Shirley杨套了一件男装外套,快步走过来。看到我和胖子正热烈地对话呢,她开心地笑了,叹道:“你们终于醒过来了。欢迎两位勇士回到人间。”
我贪婪地看着Shirley杨,深吸一口气,问道:“说吧,我俩在鬼门关上转悠几天了?”
Shirley杨的笑靥如春花般灿烂,她举起一双手,摆了摆,说道:“整整十天!这十天,对着俩白布僵尸,可闷死我了。”
说着,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竟低头落下了两行泪珠。转眼,她又用袖子抹掉泪珠,啐道:“我还哭什么呢,你们都行动自如了。”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娇模样,我不禁有些发痴了。
看来,这十天Shirley杨没少受委屈。
我一皱眉,“哎呀”一声,忍不住弯下腰去。
Shirley杨赶紧跑过来,扶住我,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俯在她耳边,嗅到她长发上幽幽的馨香,忍不住陶醉了。我轻轻呓语道:“不知怎么的,一看到你哭,我的心肝就疼。”
Shirley杨一怔,脸又红了。她扭头偷偷看一眼胖子,脚跺着地,低语道:
“呸!死家伙,贱骨头!”
闻听此语,我真的是全身骨头都酥了。
胖子在身后急切地问:“怎么了?老胡,旧伤复发了?”
我皱眉苦脸地回头说道:“是啊,好老好老的旧伤。”
身旁Shirley杨的脸全红了。我真的狠狠“哎哟”了一声,差点跳起来。吃痛啊,被Shirley杨偷偷掐得肉疼。
我忽然想起,抬头远眺,海面上不见了黑杰克一班人开来的货轮。
Shirley杨幽幽地看我一眼,说道:“不用找了,他们早就走了。”
原来,当日我和胖子在水底用手雷背包轰炸了超级大毒蟾后,便身中蟾蜍毒液,奄奄一息。虽说最终超级大毒蟾被当场分尸,炸成了碎肉块,我和胖子也如死鱼般,在水面上翻起了鱼肚白,半漂半浮,不省人事。
幸赖Shirley杨一见不妙,当场劫持了黑杰克,逼着这群洋鬼子把我和胖子捞上岸。可惜药品稀缺,无论Shirley杨如何救治,我俩已是面色乌紫,全身肿胀,脉象微弱,半死不活。
撇下Shirley杨在岸上救治我和胖子不提,且说当时,黑杰克眼见绊脚石毒巨蟾已被消灭,命令手下一班人一起武装好,尾随着他和善用通灵术的史蒂夫鱼贯跳入湖水中,游到水底塔墓基座,准备打开墓门,广收财源。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费尽心思找到了墓门,刚一扳门闸,就触动了机关。水下一场变故,十余人当时丧命,其中包括通灵术高手史蒂夫。下水不过短短十几分钟,逃上来的仅有遍体鳞伤的两个队员和黑杰克,水面上也再没有浮上来哪怕一具尸体。上岸后,其中一个队员就精神错乱,不停地惊叫着:
“魔鬼!魔鬼!撒旦!”——随即逃入密林不知去向。
短暂休整后,黑杰克终于打起退堂鼓。也许是水下受的刺激太大,黑杰克良心发现,伙同另一名队员帮着Shirley杨,把半死不活的我和胖子狼狈拖回了岛边的沙滩营地。
不料上船后,黑杰克伙同几个船员随即变卦,不准许Shirley杨带着我和胖子离开。原来,这一帮船员见识了变故后,忌讳收留在海岛上受伤的我俩,害怕带走他们所谓的海岛冤魂。
Shirley杨愤而下船,陪伴着我和胖子滞留在海岛上,眼睁睁地看着黑杰克一班船员杨帆启航,很快就狼狈逃窜得无影无踪。
更令人担忧的事情还在后头。眼见我和胖子气息奄奄,她却束手无策。
后来,在慌乱之中,Shirley杨从背包里翻出了一只精致的铜匣子。用枪打落铜锁,在匣子里发现了十余片大鱼鳞甲似的发黄枯褐色的树叶子,每片有扇贝大小,沉甸甸的,气味浓郁,颇似中草药里传统的药材气味。
Shirley杨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态度,将其研磨成粉,配合她采集的草药煎汁熬汤,每日三次,外敷内用,给我和胖子医治起来。没想到这东西药效颇佳,三天后我俩的肿毒彻底褪净,面色还原。五天后我俩呼吸平稳,脉象缓和,只是一直昏睡,久久没有苏醒的迹象。
这可苦了Shirley杨一个女孩子,白日里忙前忙后,黑夜里草木皆兵。每天看着昏昏沉沉的我和胖子,精神几近崩溃。幸好,最近两天,大队海豚返回近海,每日里与它们呼朋引伴,游水嬉戏,倒也很有些知遇之感。
说着,Shirley杨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描绘着五福兽的铜匣子。这可不正是当日海豚之王送给我们的那盒子吗?打开铜匣,胖子拈起一片卷曲的干叶子放到太阳底下细看,问道:“这是什么,老胡?”
其实我一眼就看出,这是我和大金牙在北京明叔宅中见过的东西,怪不得它能治病。
我淡淡地说道:“润海石,也就是龙鳞。”
当日,明叔说他曾在南洋跑船时从马六甲海盗手中买到龙鳞。为了证明给我和大金牙看,还在清水杯中泡了一片龙鳞,我亲眼看到龙鳞一遇清水便立刻变大了一倍,颜色也由黄转绿,晶莹剔透,好似是在茶杯中泡了一片翡翠。据说,这东西还有避风浪和祈雨的神效。
今天明叔已矣,只不知,这些龙鳞是海豚之王从哪里弄到的,该不是也从马六甲海盗手中得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