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原原本本,甚至是添油加醋地把他和老胡的这一段经历讲了出来,不知道里面真实的成分多还是他胡侃神吹的成分多,但确实听得我一惊一乍,毛骨悚然。
本来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但这时候黄板牙来了买卖,我不好意思给人添乱,便起身告辞。黄板牙正专心侃他的主顾,也没顾上搭理我,我径自回了旅店。
回到旅店我心情兀自不能平静。想当初我和胖子以摸金校尉自居,干起倒斗的勾当,就是因为觉得生活太枯躁乏味,这个时代已经没有英雄了,我们要是继续自甘平庸,堕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小日子里,那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被这毫无波澜的生活同化、吞没。等我们垂垂老矣的时候,连件值得回忆的事情都没有。我们甚至没有回忆的资本。我们跟我们的后代讲些什么呢?告诉他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万事大吉?还是告诉他们,生活就是这样的,要安于现状?想想都觉得悲哀。
胡思乱想之际,我沉沉地睡着了,一阵敲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以为是服务员来打扫房间,但她们不应该是下午来打扫的啊。我走过去打开门,看见一个陌生人站在外面。
我上下打量他几眼,三十岁左右年纪,脸膛暗红,仿佛是经常在户外作业的那种健康的暗红色,上身一件黑夹克,下身是灯芯绒的裤子,总的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很利索。
我看他只是站在门口不说话,便觉得有几分不耐烦,你来找我的你装什么大爷啊,冷冷地站在那里跟截木头桩子似的。我随手一扣,想把门关上,但他的脚往前一伸,顶住了门。
我看着他,他点了一下头道:“是金爷介绍我来的。”
我一听是金爷介绍他来的,再看这打扮,莫非是胡八一?可黄板牙不是说胡八一去云南了吗?难不成已经回来了?听了黄板牙说到我便专程来拜访我?
我试探着道:“请问你是?”
“噢,”那人头一昂,道,“我叫夏侯渊,也是来参加交流会的。”
“不好意思,你——叫什么?”我惊奇地看着他道。
“我叫夏侯渊,听金爷说在这住着也姓夏侯的朋友,就想过来看看。”
这人叫夏侯渊,敢情是我弟弟啊,又听他说是来参加交流会的,对他有了几丝好感。我道:“请进来吧!”
那人慢慢地走进来,顺势在屋里扫了几眼,然后坐到一张凳子上。我给他倒了一杯水。
“你也是来参加交流会的?”我无话找话地道。
“嗯,”那人重重地点点头,看样子倒像个老实人,但与他刚才的表现还是有些不符。
我道:“你也姓夏侯?”
“是的,”夏侯渊放下手里的水杯,道,“正是听金爷说你也姓夏侯,我才想过来看看,毕竟一个姓嘛!”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道,“五百年前是一家……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那人慢慢地站起来,我发现这人一直很慢,干什么都慢腾腾地,看着我,道:“要说没事,那不是实话,其实我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我听了心里犯嘀咕,这不认不识的,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先不管,且听听他说些什么。当下便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他点点头,坐下去慢慢说起来,我越听越惊奇,最后竟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夏侯渊看我如此激动,趁势问道:“看兄弟的意思,是愿意去了?”
给他这么一问,我倒愣住了。我自觉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松开他的手,坐到床上。说实话,我确实很想去,可现在胖子不在这里,而且还不知道胖子究竟怎么样了,要是没有胖子的话,那我贸然跟他们去倒斗,孤身一人,还真有些发怵。
夏侯渊看我不说话,知我是在犹豫不决,便站起来要告辞。我送他出去,到了门口的时候,他转过身来,道:“等这次交流会结束我们就出发了,如果你改变主意,还可以来找我,随时欢迎。”
我道了一声谢,目送着夏侯渊在走廊的尽头处转过一个弯消失不见。
现在我的心里又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实在有些忐忑不安。我走到旅店总台,给胖子的老家拨了一个电话,还是那个人接的,说他们去过张波涛的家好几回,张波涛倒是回去过一次,但是没几天又出门了,可出门干什么,还是不得而知。
这下我更糊涂了,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三天两头出门?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难道说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思索无果,我回到旅店的房间,一边继续想着胖子,一边又想起了刚才夏侯渊说的那个古墓。据他说,那是辽国一个太后的墓,里面埋着无数的奇珍异宝,随便摸上一两件,那都是几万几十万的价值。不过他没说那到底是辽国哪个太后的墓,只是强调那墓规模巨大,而且机关重重,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对付得了的,所以才想邀我同往。现在说实话,不想去那是假的,面对这样的双重诱惑,巨数的财宝和未知的惊险,我想每个干这勾当的人都会心向往之的。因为盗墓人都或多或少有一技之长,挑战这样的古墓,既是觊觎里面难得一见的宝贝,也是想借机试试自己的手段。
我想找这样一个大墓已经很久了,但终究未能如愿。上次盗董卓的墓,说实话也不过就是小打小闹,权当练了练手。现在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就摆在面前,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错过了委实太过可惜。更可惜的是胖子还不在这里,和胖子并肩作战习惯了,没有胖子总觉得少点什么,胆气也不够壮。可是这死胖子,到底干嘛去了?
想着想着,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最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饥饿感给弄醒了。我从床上爬起来,便想去旅店的食堂吃点东西,却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细雨,沙沙的声音透过简陋的窗户传进来,竟然带着一股颇为凄清的味道。
我看看表,六点多钟,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现在食堂估计还没做早饭。我又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挨到七点的时候才去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往食堂走去。
雨比刚才更小了,细如发丝,但是缕缕不绝,打到身上倒是没什么,就是潮潮的。
今天是交流会的第一天,不知道都会有些什么人物到场。匆匆吃过了饭,回去收拾了一下东西,我便径直前往黄板牙告诉我的地点。那是一个废弃很久的地下室,据说以前是一个奢华的什么俱乐部,文革后就被封了,一直荒废至今。
其实就是黄板牙不告诉我地点,估计我也能找到,因为一路走来,我看到无数用粉笔画出的请柬上的那种花,一枝四瓣,应该是主办人员故意做下的记号。
我进入地下室,有两个服务生模样的人拦住我,我拿出请柬给他们看了一下,他们做出请进的姿势。
进去之后我发现我来得有点儿早,偌大的地下俱乐部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再就是一些服务人员在往来安排,布置着食物和酒水。不明情况的人,没准儿会以为这里正要开一个交际舞会什么的。
那几个人聚在一起,小声地谈论着,偶尔发出几声干笑。我拿了一杯啤酒慢慢地喝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往他们站的地方走近,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又进来了几个人,穿着打扮基本一样,应该是一起的,其中一个人头上戴着帽子,举手投足间干净利落,眼神犀利。我多看了他几眼,但好像被他意识到了,他保持头不动,只用眼睛一扫,便看到了我,我赶紧把头扭开。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接触,我都觉得打了一个冷颤,那人的眼睛像一把刀一样,锋利而透着骇人的寒光。
我走到先前的一堆人边上,听他们说话,前面的我没有听到,现在听他们一说,好像是些神鬼故事,几个人轮着讲,一人一个,不亦乐乎。
我在地下室里溜达来溜达去,隐隐有点儿失望,觉得从这个交流会不会得到什么。看来我之前的估计是太乐观了,完全忘了这都是些什么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地下室的人越来越多,气氛比先前活跃了一些,但我始终找不到人搭腔,而且也没有人主动来找我说话。
正郁闷间,我忽然看到一个穿着六五军装的人站在放酒的桌子旁边出神,不时还叹一口气,与他英挺的外表很不相称。我好奇心起,便走过去换了杯啤酒,借机道:“大哥有什么事情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叹气?”
那人看了我一眼,眼神明亮,但精光内敛,跟我刚才看到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没什么。”那人笑了笑道。
我看这人倒是一身正气,与一般的盗墓贼的贼眉鼠眼并不一样,对他已经有了几分好感。
我道:“这个交流会,好像也不怎么样。”
那人又笑了笑,道:“本来就不怎么样,这就是有人闲着没事撑的。”
我一听观点相同,便接着道:“可不是,我还想再学习学习呢,没想到乘兴而来,却要败兴而归了。”
“你是……从东北来的?”那人转过身来道。
我点点头,道:“我从哈尔滨来的。”
那人“噢”了一声,道:“东北我倒是去过几次,年轻的时候,我还在黑龙江的岗岗营子插过队呢。”
“我也想插队,”我兴致勃勃地道,“我还想当兵,不过我这人有些散漫,不太愿意接受管束。”
那人喝了口啤酒,拍拍我肩膀,道:“年轻人都是这样。”
我道:“看大哥也不老啊!”
那人苦笑一声,又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这人不错,虽然才说了几句话,但我有这个感觉,于是我放下酒杯,从裤兜里摸出一枚五铢钱双手递过去。
这在倒斗界,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习俗,就是你可以把自己倒斗得来的宝贝,挑一两件送给同行,当然前提是你得舍得。这样做,并不仅仅是炫耀的意思,让对方看看你都盗过哪些墓,得到什么不同一般的宝贝,更多的是你能盗得这些宝贝,这是一种能力的象征——而且你与对方意气相投,有结交之意。这时对方一般不会不收,要是实在看你不上,不收你的东西,那么他也会利用他的见识,对你的明器赞赏一翻,然后双手奉回。
那人双手接过五铢钱,在手里把玩着,这时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真怕他不收又还给我。
“这是汉武帝时的东西,价值在三千块到五千块左右。”那人道。
我一听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多少?三千到五千?”
那人指着五铢钱道:“你看,这钱币保存完好,半点儿磨损的痕迹也无,这说明它并没有参与过多的流通,还有这几个篆字,国泰民安,这应该是一枚汉武帝时期的纪念币。”
听到这里我真是又喜又气,喜的是这古币价值竟然如此之高,气的是那个狗日的黄板牙果然把我蒙了,怪不得我送他古币的时候他屁颠屁颠的,原来这玩意儿这么值钱。
那人继续在手里把玩着五铢钱,我怕他不收,便赶紧抱了抱拳,道:“在下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惇字,不知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人微笑着看了看我,道:“我叫胡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