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笼,漂浮在山谷里的雾气中,阴冷妖异,灯笼后的黑影无声地移动。一种极度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睁大眼睛,凝视这突兀出现的红灯笼,鬼是不会有影子的,僵尸的动作不会那么轻巧灵活,那灯笼后的重重黑影究竟是什么?胸口挂的那枚摸金符忽而跳动了一下。我猛然醒悟,这他妈的哪里是什么红灯笼。我额上青筋暴起,一把从背包里掏出简易防毒面具套上,大金牙和小蔡虽不解倒也有样学样,我们仨趴在一块岩石上尽量俯低身子,动也不动。冷汗像是下雨一样从我额上往下流,微微哆嗦着,我现在是恨不得石头上有条缝好让我钻进去。大金牙和小蔡想问我是怎么回事,但是很快他们俩就瘫倒在我旁边了。十几条巨蛇纠缠着,拼命想逃开那“红灯笼”,发出尖锐的“丝丝”声。“呼呼……”一股带着异样甜腻的热气扑面而来,地面上随即传来一阵“呼呲呲啦”的异响,“红灯笼”微微一抖,十几条巨蛇就不见了。我们终于看见了这家伙的全貌——两只巨大无比的红色眼睛长在身体两侧,全身漆黑,光是我们看到的就有十几米长,两眼间相隔五米(这也是一开始没想到那会是怪物眼睛的原因),藏在身下的钳子如镰刀一样雪白透亮,支撑身体的几百只脚在峭壁上投下重重黑影!蜈蚣!简直能和《西游记》里那只成精的大蜈蚣媲美的大家伙!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不时喷出恐怕带有剧毒的热气,嘴中一阵开合,不少细碎的蛇骨掉落下来铺到地上,口中流出的红色延液滴到岩石上,立刻“呼呲呲啦”腐蚀了一大块。我心里直念着祖师爷保佑,东方端华一生恪守行规,从没干过亏心事!老祖宗保佑,东方家可就剩我一独苗了,您总不会想绝后吧!巨蜈蚣越靠越近,灵敏的嗅觉早就告诉了它附近有其他东西。昆虫特有的复眼一下子放大了几百倍,那种恐怖简直难以言喻。
近了,更近了……我屏住了呼吸,但却知道这对蜈蚣没有用处,因为我们三人身上的温度是迥异于蛇这种冷血的爬行动物的。这大蜈蚣少说也活了几百年。活了几百年猪都成精了何况是这种凶残的食肉昆虫?怎么指望它发现不了我们?老眼昏花,还是感觉迟钝?剧毒的气体越发浓烈,我开始头晕目眩,这简易防毒面具哪里能挡得住这怪物的毒。蜈蚣是五毒之一——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蜈蚣,想想吧,什么概念啊!何况谁知道这怪物算不算洪荒异兽。在上古奇阵里遇见洪荒异兽,我东方端华死得还挺荣幸的啊。大金牙彻底吓瘫了,连抖都抖不出来。小蔡估摸已经晕过去了,一动也不动。妈的,慌什么?抖什么?我狠狠地骂自己,好大事啊,十八年后不又是一条好汉么,咱大老爷们儿也不能给一只虫子看扁啊!我心头一恼,当场一缩身体,从大蜈蚣嘴边滑下岩石,一把将腰间那柄仿德式虎牙匕首拔出来,一扬手,狠狠往它右边那灯笼那么大的红眼睛上扎过去。蜈蚣将头一昂,十几只脚以上的身体凭空立起,我就是手再长也够不着啊!怎么办,用掷的?可这怪物居高临下的红眼睛里我怎么捕捉到了一抹轻蔑的笑意?真的被一虫子鄙视了?!
我恼羞成怒,一手探向包里,就打算来个“小端炸蜈蚣”,老子看是那壳硬还是炸药硬!没想到这怪物抬起一只脚(分不清哪只,太多了)轻描淡写地一挥,我背上那包就飞出了四五米远,还没等我反映过来,那雪白锃亮的钳子就伸了过来,其速之快只让我感觉面前白光一闪,然后就是大金牙一声尖叫,我吓得连忙回过头,只见大金牙呆呆地坐在岩石上,手颤抖着指着前边。叫什么叫,我还以为你给怪物吃了呢!慢着,大金牙手上的尸古玉镯呢?我呆滞地扭过头,果然看见那蜈蚣把一个又黑又红的小东西吞了下去。然后俯下身子,慢腾腾、悠哉哉地摆动它那不知有多少只的脚,往前爬去了。好像它眼前这三个人类一点也提不起它的胃口。它庞大的躯体一伸一缩,长着乌黑长毛的脚只需轻轻一踏,岩石便立即粉碎,真的是可怖极了。月上中天,照进山谷,昏黄的光驱散了雾气。那怪物转头瞄了我们一眼,好像知道我们打算跟着它走出这奇阵一样,忽然整个身躯人立而起,这一下终于知道它有多大了,二十多米的高度简直恐怖。身体两侧忽然张开四对巨大无比却又薄如蝉翼的翅膀,轻轻一张便轻松跃过了在我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峭壁。“刚刚……那到底是什么?”大金牙拼命咽了口口水,干涩地问。“飞天蜈蚣!”我捡起背包,恨恨地说。
“端哥你甭蒙我了,飞天蜈蚣我见过!”小蔡也不知是害怕过度还是什么,大声道,“摸金校尉在坟里瞧见这玩意儿也不是一回两回,那蜈蚣不过一尺长,通体红亮,脚上长满黑色绒毛,是能喷毒气,而且因为古墓环境特异,会生出翅膀来,以飞行来发动对猎物的攻击。但就那小玩意儿据说没八百年气候都不成,这么大的蜈蚣谁相信?”“那你说它不是蜈蚣是什么?”我气道。小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金牙便是一声惨叫。我今晚虽说已给吓得麻木了,但还是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大金牙原本完好的手臂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红线,瞬间变成了骇人的深痕。难道是刚刚蜈蚣抢尸古玉镯时那钳子……我一身冷汗,那钳子快到如此地步,到现在伤口才崩开?去他妈的!又不是游侠小说!山谷里异常寂静,大金牙手腕上在不停地流血,小蔡手忙脚乱了半天也没给止住,嗅到血腥的蛇群已蠢蠢欲动。这怪物还真是用心险恶,留着我们喂巨蛇呢!一脚踏进生死路,两手推开是非门。这句话用来形容摸金校尉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就算我现在肠子都悔断了那也得有命再说,我和小蔡两个一把抓住大金牙,没了命地往飞天蜈蚣飞过去的那道峭壁前奔。因为那位大家伙的经过,峭壁上原来盘踞的巨蛇早就逃了。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被血腥味刺激到的巨蛇群骚动起来,等它们确认了方向一起扑上来,我们仨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没想到跑到峭壁前一看,差点没吐出血来。这把我们困了好半天的峭壁,到近前一看,就一堆平凡无奇的岩石,根本不是什么拔地而起高不可攀的陡崖峭壁。要不是没了蛇,打死我们也不敢走这么近看,难怪被困。小蔡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只一步,他眼前出现的果然还是直入天际的峭壁。嘴里嘟囔着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哪怕再无稽也绝不敢小看了。两人抬着大金牙,疯了似的在谷里狂奔。我把登山杖拿出来乱挥,以确定前方的峭壁是真是假,结果不出所料,除了蛇是真的,其他都是幻觉。“端哥,停!我找到规律了!”小蔡忽而两眼发光,大喊。“我也找到了,一直往北走,不管看到的是什么,冲过去就行!”我一边喊,脚下一点也不慢。“不是,端哥!现在是七月,夏至过后,当属五行里的火,南方属火。而北方属水,现在又是子时,是地支里水最旺盛的时候,所以北方才是通路!”小蔡焦急无比,“可是子时很快就要过去了,丑时五行之水就要衰败,接下来的寅时是属木的,木生火,咱们要继续跑下去不找死吗?”
我险些一个跟头翻倒在地,当下气极,大骂道:“小蔡同志,你搞不清楚革命形势就不要瞎指挥!首先,东边才是属木,只要不往东走,咱小命就有保障,因为八卦里的震、东边的震现在是死门!然后,别忘了火克金,金是西面,八卦里的兑在西面,本来是唯一的生门可现在也不能走。再次,南方的开门,主宰火的离位是太阴星当照,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待在原地不动肯定只能喂蛇,你觉得咱们现在除了往北跑还有别的办法吗?”小蔡当场两眼冒金星,脑子里一片浆糊,不得不讨教道:“端哥,我求您了,您说说人话好不?”见我双目一瞪又要发火,赶紧加了一句,“我是求您别扯文了,说白话文、通俗文可以吗?”
“滚你的,老子从来也没讲过文言文!”我火了。大金牙脸色煞白地捂着伤口,好不容易见它不再流血,但自己手腕却黑了整整一圈,还在慢慢往手臂延伸。心里明白是那只大蜈蚣有毒,可你要他来个壮士断腕他又没那勇气,脸色愈发惨白,完全顾不上我和小蔡的争吵。“我晓得诸葛亮的八阵图有八个门: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也知道八卦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可这中间还有关系吗?我在北京城茶馆里听‘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好像那天门阵里有什么一群不穿衣服手里拿骷髅打仗的女人,叫啥‘阴葵女’,主掌天门阵太阴星,你说的该不会是那玩意儿吧?”我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小蔡是个假正经,听人家说书光会把不穿衣服的女人的事记得贼牢。可眼下又不是纠正他那风水和八卦不搭边的错误理论的时候。还是关心一下中毒的大金牙吧!“小蔡,你的药呢?”“在我背包里,等一下——啊!”身后的小蔡传来一声尖叫,我发现这一晚上我神经都麻木了基本没啥感觉,只是叹息着回头看究竟怎么回事。想来那大蜈蚣也不会再冒出来吧!小蔡手里的背包掉到地上,从里面爬出了许多黑黑灰灰的小蚂蚁来,那些蚂蚁——统统都长着八条腿!我冷眼瞄了一下,又见大金牙狠狠点了点头,我才讥笑着开口:“笨蛋,这哪里是什么八条腿的蚂蚁,根本就是蜘蛛好不好!没文化就不要随便说话,免得让人耻笑。”“蜘蛛?”大金牙瞪大了眼睛,满脸不相信。什么时候蜘蛛可以长得像蚂蚁了?“这是南方丘陵地带的一种蜘蛛,就是仔细看都不太能分辨,除了八条腿和蛛丝以外,根本就不能判断出它和蚂蚁的不同。”我说着说着,眼睛忽然一亮,“你说你家墙角底下发现了这种蜘蛛?”果然还是有问题,南方的昆虫怎么会跑到北方去,偏偏又恰好在玉胎失踪的地方。
“端哥,这不是废话的时候啊,蛇群追上来了!”我们狼狈极了,大金牙虽然已经止住血了,可他明显中了毒,根本不能剧烈运动,要不然气血攻心咱们就可以替他收尸了。我和小蔡把大金牙一扛,拼命往前奔。“端哥,咱这样是不是就能出阵了?”我“哈”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浇灭了他们的妄想:“别看咱们现在跑得这叫一个畅通无阻,其实只是在绕圈子,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再等会儿就能看到咱们刚才躲飞天蜈蚣的地方了!”小蔡简直要晕了,大声道:“既然知道咱们一直在绕圈子,那为什么还要继续绕下去?”
“我这也没办法,要不留下来等着给巨蛇当夜宵啊?”小蔡没有再吭声,片刻之后我们果然看见了刚才休息的地方,那一路延伸出去的血迹正是大金牙先前留下的。我停也没停,飞快地跑了过去。因为蛇群穷追不舍,还有不少是半途上加入的,幸好它们开始反应慢,经常是我们在它们面前跑过去才反应过来,极少有在前方拦截我们的。这个漆黑而诡异的夜晚里,我们至少在这个所谓的山谷里来来回回前后跑了七八次,要不是摸金校尉的好体力我们早就趴下来。蛇群几乎完全加入了追逐我们的行列,一路上的蛇几乎都不见了(全在我们后面呢),可是跑着跑着,觉得似乎位置改变了,这条跑了七八次的路根本没有什么岔路,但我就是感觉到方向不对了。“小蔡……”我拼命喘气,断断续续的问,“什么时候了?”“刚到寅时!转向五行阴乙木了……”“小蔡……大金牙……”“端哥,我知道,你是想说遗言了是不?”我这会儿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只是喘着粗气道:“我这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端哥……”小蔡这一声喊得极其无力,“这都什么时候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