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汽车在草原上行驶,这次的行程平稳得多,毕竟是辆新的吉普车,可是我坐在上面却一点也不觉得舒适。我脸色苍白地看着前面开车的卓言,“你慢点,我这条命可是金贵得很,要是死在了草原上,想必大家都会很苦恼怎么开那扇‘登仙门’吧!”没想到这家伙听后非但一点不气,还真的放慢了速度。我有心想问问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可是一看车上那闭眼不语的李长老,又把话咽了回去。坐在我身边的罗六指倒是用京城下九流那些街面人物通用的暗语手势问我怎么办。怎么办,自然是走着办了。这帮老狐狸既然利用我,我为何不利用他们?茫茫大草原,想找汉代胡巫的墓,是何等艰难的一件事情,有这么有本事的“一帮人”动手动力,难道不是好事?反正我也不想捞什么好处!起码在进太行山的墓之前,他们不敢让我死。既然不用担心小命,还有什么值得焦虑的?“六指,你可得保护你自己,这些人,可没一个好东西!”罗六指很是勉强地笑了一下,他胆子称得上够大了——但是那几个蛊教老头不知从哪里放出颜色斑斓异常的巨蛇之后,也不用秦教授威胁,就直接和我上了车。车子一直在往西北的方向开。难道他们真的有所发现?心下思量着。忽然,一阵熟悉异常的狼嚎响起了。我脸色瞬间变了。回头看去,看见那远远的,一匹全身雪白的狼仰头厉嚎着。
上次的那头狼王!
这时我听见李长老小声骂了一句话。后面的狼王只是愤怒地嚎叫,身边的灰色狼群蛰伏在绿油油的草原上,却并不追上来。心里顿时明白了,想来那天肯定是他们用了什么手段驱使来狼群攻击我们,逼迫我们前往那个部落,而狼王赶来唤回了狼群,现在狼王知道这些“凶手”就在这里,却又因为惧怕和愤怒不敢上前。
你们等着吧。我在心里恶毒地想。狼是天底下最记仇的动物!对于仇恨,它们一定会寻找一个最恰当的良机来报复的。湛蓝的天空,茫茫的草原,一眼望过去没有边际,也不知道边际在什么地方。就这样,车子一直行驶着。因为会开车的实际上只有李瑞、卓言和大金牙,所以没有日以继夜地行驶——到了下午或者傍晚,如果看见有部落,就停留下来住。三天以后,汽油明显不够了。可是看他们的意思,似乎目的地也要到了。我手上没有地图,也不屑于问他们,所以我除了知道这里的海拔越来越高、上了西北山脉一带以外,就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了。
第四天,汽车停在了一座断崖下面以后卓言就停下了车。我看看前面,秦教授拿着一张地图,指指点点地在说什么——于是也从车子上下来。伸手碰了碰身上的玉印,在心里微微冷笑了起来。没关系,他们就是知道了鬼镜有什么了不起。没有玉印,墓门还是打不开的。不知道镜子和玉印是两样东西,现在还以为是一面背后刻了名字的镜子呢!罗六指轻声问我:“他们这是要倒斗?”“大概吧。”我也拿不准,瞄瞄四周,这附近也不像是什么风水宝穴的样子,不过汉代早期的匈奴墓葬根本还没发展到讲究风水的地步,所以一时之间我也不敢肯定。那断崖不高,看起来却相当险峻。估计这已经是中国北方山脉延伸出来的一部分,再往北走,就要离开草原进入山区和盆地之间的荒漠了。李瑞走到那断崖下面,我看他拿了一根洛阳铲在那里东探西探的,就知道的确是在找墓了。没过一会儿,他回来低声对秦教授说了什么。秦教授点头,把手里的地图收了起来。然后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接下来的问题恐怕就是谁留下来谁进去的问题了。在这么个其实谁也不大相信谁的地方,留谁在外面看汽车,着实是一个麻烦的问题。我也在心里想。看汽车的绝对不能超过两人,又绝对不能少于两人。一个人,万一在其中一辆车上动了什么手脚谁知道,所以一定要留一个与这人不和的,互相监督。万一这两人还是达成预谋一起把车开走了,起码也不能开走三辆车——只要有车,就有生存在这茫茫地域的基本保证。
我和罗六指是绝对不可能,我可不管他们去倒什么斗,对于他们要进的墓也没有兴趣。如果有机会,我绝对会跑。开玩笑——留在这里,去反复试试这昆吾玉是不是能让蛊教的人真的怎么也下不了蛊?我脑子还没有不好到那种地步。
李长老?——自然也不可能,那么爱惜自己性命的秦教授才不会在没有保证的情况下和蛊教的人待在一起呢!至于蛊教的那些老头嘛……没有谁敢放心他们。那么好像也只有李瑞和大金牙了。李瑞是他的徒弟,自然是最信得过的,而大金牙因为身上中的蛊毒缘故,也不愿意离开这些最有可能替他解蛊的人。我刚刚在心里想定,果然就听见秦教授说:“李瑞,你和大金牙留下!其他人和我进墓!”这是一座大约处于匈奴鼎盛时期的墓葬。因为我们在寻到墓道后没有多久,用来挖掘盗洞的铲子就已经从泥土里带出了不少烧焦的木头及少量的畜骨、黑胎陶片、铁器和漆器残块。而且很不错——估计这还是一座还没有被盗过的贵族大墓。
匈奴人有集体埋葬于一处的习惯,常人所谓的“龙庭”就是匈奴历代单于和其亲属埋骨之地。匈奴的墓葬地表特征明显。在蒙古境内的诺彦乌拉、乌兰巴托、特布希乌拉及呼尼河畔、达尔汗和乌兰固木市附近,就有很多约为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1世纪的匈奴墓葬,虽然有普通墓葬和大型贵族墓葬之别,但是所有的大墓都被盗过。
所以摸金校尉从来不去打这些草原墓葬的主意。几乎没有摸金校尉愿意光顾那些早就被人“翻检蹂躏”过无数遍的墓。摸金校尉在进了墓是只能拿一两样明器的——这是规矩,也是为了别的同行和后人考虑。中国就这么大,古墓就这么多。要是都被盗了,摸金校尉这个行当很快也不用再传承下去了。看见这座墓葬完好无损没有被“动”过,秦教授明显喜上眉梢。其实也只有摸金校尉这行倒斗人才能混迹在考古学界,因为只有我们才会对于一般文物不屑一顾,擅长寻找和发现最珍贵最有价值又最容易脱手的明器。旁的倒斗人要是在考古界待久了保不好会顺手顺出一两个小玩意儿来。时间一长哪里有不出问题的。秦教授这老狐狸之所以能在摸金校尉这行当里待到现在,又成为资格最老的一位,和他常年的正常工作考古是分不开的。他通常都能在国家出资挖掘考古的墓穴里找到关于古墓的线索,然后一人再去倒斗摸明器就有把握有方向多了。而且国家的资料做为考古界着名人士的他也可以随意查阅,比我们这些民间人士的确是有优势多了。后来年纪大了,干不了挖盗洞和开棺材之类的体力活,就收了一个徒弟李瑞,仍然活跃在倒斗这一行当里。
而常人在大约四十五岁以后就洗手不干了,只有秦教授,六十多岁了仍然继续着。说到洗手——我瞄了一眼卓言,他的年纪似乎也不小了,恐怕再过个几年就要传出他洗手不干的消息了吧!盗洞终于完全挖成了。我随手翻翻那泥土里夹杂的铁器和漆器残块,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微微笑起来。
——十分腥气的泥土。如果在水量丰富的地方,有这样的地下土并不稀奇——但是在荒漠遍布的西北——即使从前——千年以前这里还是草原的时候,也不可能有这样干燥后黏性仍然这么大的土。
这样只有一个解释——秦教授也抓了一把土嗅了嗅,点头道:“有大量殉葬的人或者马匹。大家等会儿不要走错,这是一座大墓,可能机关是弓箭翻斗陷阱之类的小玩意儿。”我们检查了身上的东西,陆续爬进了盗洞。秦教授是第一个,李长老第二,罗六指在我前面。我后面就是那三个蛊教老头,在他们前面还是感觉心里有些毛毛的,但是罗六指说什么也不愿意在他们前面,想了想身上的那块昆吾玉,我一咬牙就答应了。卓言倒是老样子,最后一个进。
盗洞不长——估计也是天长日久的大风,将墓顶都削了一层。大家一起动手挖的盗洞,洞壁上的铲子印痕仍然是整整齐齐,一铲接连一铲的痕迹看得罗六指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下次喊你们这些人去挖一个通往宝库的通道倒是不错。”我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可惜他在我前面,实在看不见我这个眼神。墓穴是因为地下有墓室这个空间或者坟墓本身的木架支撑,所以只要找好方位挖掘盗洞就很少会出现坍塌的现象。可是别的地方不一样。我们这些看上去好像十分擅长在地底挖个通道的家伙——换一个环境,保证就是束手无策或是惹人发笑了。再就是常言所谓的一行的手艺往往不能用于其他的无奈。泥土很厚,一层一层积累着不同的东西。估计是因为山体在这千年之间的变动,使得不少地方都有所移位了,我立刻开口:“墓室恐怕会有所坍塌。”秦教授和卓言也同时说:
“绳子!”罗六指看着这群根本就心怀叵测各自都恨不得对方死了才好的人,虽然之间都相当有默契绝口不提争执,但在面对麻烦时完全一致的判断和反应让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叹息。倒斗手艺人正是这么多混迹于北京的下九流人物里最难以猜测、最神秘的家伙们。如果不是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对他们的生活和思想做出一点点猜测。绳子绑起来了,长长地衡量着盗洞壁上不同东西堆积的地层变化。“下波浪型弯曲!”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Shirley杨那个时候老在念叨的啥褶皱褶皱的——我是不太明白这些,但是盗墓的经验要是连这个看不出来还不完了。“由东及西变化增大。”秦教授嘀咕着,继而笑起来,“看来运气还不是太糟糕!”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拿起铲子在洞壁上重新挖了起来,泥土经过众人的传递抛到外面,不过一分钟,一条新的盗洞就出现了,而且从外面望能很清楚地看见一间墓室。“运气真好!”我在嘴里嘀咕,声音里怎么听也有着不甘愿。以至于罗六指奇怪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哪里知道我这个倒霉的家伙进“房子”里倒斗从来都是花费千辛万苦才能找到墓室,又要和那棺材里的粽子打上一场才能摸到好明器——哪里有这么顺心过。我在心里恶毒地诅咒了一下。继而又轻轻冷笑。没关系,找到墓室又没有完全结束。以我东方端华一贯的厄运,你们既然非要我进“房子”,那就等着那粽子出来吧!这座墓室可能在草原算得上是相当高大了。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六米高的墓室实际上也算不了什么。东方朔那个“九龙锁棺”的墓室,足足有三十来米高,如果再加上潭水深度就可以达到四十五米。
而汉朝的帝后陵墓那种规模就更是吓人了——建造的时候造墓工艺并没有当时中原那么高,而且也没有选择好的墓穴,使得墓室的一大半都已经坍塌下去,被厚厚的土层埋葬了。那墓室墙壁上所刻的简单图画也早已经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我们全部从盗洞里下来,踩在墓室的地面上,感觉到脚下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在土里埋着。
仔细蹲下身来看了看,原来是墓底铺着圆木,只不过因为墓的位置不善,所以这些圆木多半已经腐朽、断裂,有的干脆烂在了土里。结果让我们踩上去高低不平的十分难受。
这样的墓难道真的能找到鬼镜?我真的很怀疑!因为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位胡巫的墓!墓室分为两间,外面的是陪葬坑。我们走近一看,只见坑里面到处都是埋在土里的骨头,都已经发黑了。秦教授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一块骨头,他用腕力控制手指关节,使骨头很好地卡在手指之间——对于这些暴露在外的、上了千年时间的尸骨,都不能直接用手指的力气去抓,因为骨头也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里面的骨质彻底没有了以后,骨头就会特别脆弱,稍微一用力就会变成粉末了。
“人骨!”他轻声说。声音很是冷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触动。墓室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惊讶,除了罗六指。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挖出的巨大的坑还有那坑里面被土半掩半埋的无数黑色骨头——如果他的计算没有出错的话,那么这里起码有将近一百多人的尸骨。他看看我们,发现没有任何一人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和感叹,就更是郁闷了:“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陪葬?”“这很正常。”秦教授倒是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作为一个平日颇有名望的考古教授,根本就不会知道罗六指这个鼎鼎大名的线上人物有多了不得。
他对罗六指的认识估计全部都来自李瑞的描述。而李瑞这个人,偏偏正好是最不对潘家园这帮人胃口的一个摸金校尉。他和秦教授的生活并不像我们这样闲散和没有规律,也不像我们这样偶尔还得为下一顿饭发愁,所以平日里就很是瞧不起我们这些街面上的人物,认为自己是高街面人物一等的——这能不让人讨厌吗?
因为是同行,所以好歹他还给我们点面子,要是遇见的是其他流派的倒斗人压根儿就傲慢地连理会都不理会——更别说这街边的偷儿了。他要是知道罗六指是个每次动手对肥羊也只摸上个一块两块钱的主儿,恐怕就鄙视得厉害了吧!
“蛮人用活人来陪葬,有什么奇怪的?”说话的是李长老,他面无表情。我很是怀疑他那些极度看不起边疆甚至边远地区人的心理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因为中原的道术比起其他过于高明的缘故?
不过他这样一说,可就彻底得罪那三个蛊教老头了。他们三人冰冷地哼了一声,暗红色浑浊的眼睛瞪着李长老,很是不满。不过他们之间本来就已经到了极度危险的地步,就差没有直接动手了,李长老倒也不在乎他们的恶毒目光。
“实际上过了春秋战国之后中国的古墓就很少有活人陪葬了,最盛行的是商朝,那个时候一位国君死去,往往要几千人来殉葬。普通的奴隶主,也要杀掉很多奴隶。”我看着地上的殉葬坑,“而匈奴人陪葬的规模和习惯都很少,像到了汉朝仍然用这么多人陪葬的,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墓主是个死在战场上的贵族,单于就用大量俘虏来给他陪葬。”
秦教授这老狐狸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难道?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类死在战场上的人,通常都无法接受胡巫的葬礼安排。草原民族崇拜天空、鹰和狼。如果这三样没有办法出现在葬礼上很可能就以壁画的形式来代替。但是——如果,如果这不是一个贵族的墓呢?——一位胡巫的墓?——因为战况紧急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能把它运回历代胡巫的墓群埋葬?难道,鬼镜真的能在这里?
即使不在这里也能找到胡巫墓群的线索?不可能!胡巫尽管在匈奴族中也很有地位,但是绝对不会有这样墓葬的的规格。绕过陪葬坑,我们进内间的墓室。这间墓室的保存要完好得多,是上面用圆木建造的椁室,然后又用圆木盖顶。所以腐烂得有限。一具木质的棺椁放在中间,还有一具木棺放在旁边。没有涂漆,也没有什么保护。点起蜡烛以后,走近了一看,旁边的那具木棺已经腐朽了,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枯骨。中央的棺椁却还尚称得上完好,只是外面有些地方已经出现发黑的迹象。“开棺!”几个人一起动手。“哗啦!”全是灰尘的木椁盖掀翻到了一边,我们三个摸金校尉在第一时间闪到了旁边,剩下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连声咳嗽不已。木棺放置在内椁中,椁壁挂有织物。随葬品放置在内外椁中间。在匈奴大型墓是匈奴单于或贵族之墓,墓内丰富的随葬品是断定那时匈奴族历史和汉族关系的依据。
可是现在看来,这些随葬品很是奇怪。有动物纹银饰牌和带花纹的金箔及丝织的鞋帽衣物,也有陶器、铁、铜制品及漆器,甚至还有中原工艺的铜壶、花草纹双耳杯,但就是没有一般匈奴墓葬时放的兵器等物。
这倒是很蹊跷。
我抬头看秦教授,发现这老狐狸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终于忍耐不住,问道:
“这究竟是什么人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