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老天突然下起了暴雨。雨滴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山区的木舍上,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秦中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声吵醒的,他从那张大通铺上起来,见魏强还在睡,没有在意,洗漱之后,走出了房间。
秦中月来到大堂,见店老板正趴在桌子上呼呼睡着,不愿吵醒他,径自走到门口,观看屋外的雨势。大雨滂沱,将外面的竹林山石冲刷得清新油亮,如同打了蜡一般。秦中月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暗道,看来今天怕是没法赶路了。
既然赶不了路,那就索性吃饱喝足,再好好休息一番。秦中月向来想得开,所以他又走回房间,准备叫醒魏强一起吃点干粮。然而,秦中月刚推门走进房间就看见魏强忽然从床上蹦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眶发黑,眼珠怔怔看着前方,像是中了邪一般。秦中月觉得怪异,问道:“魏强,你没事吧?”
魏强并未回话,脸色骤然发生了变化,一下成了绛紫色,一道道的青筋鼓了起来,像是有东西在血管中游走似的。魏强痛苦地伸手去抓,一抓就抓出五条深深的血沟。秦中月当下大骇,立刻扑身按住了魏强。魏强此刻也不知哪来的蛮力,暴吼一声,用头猛然撞开了秦中月,他不顾一切地将身上的衣服撕碎,拼命抓挠,像是身上有无数蚂蚁在叮咬一般。
秦中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暗暗奇怪,魏强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变成了这样?就在此时,魏强的右手臂上突然有一团东西鼓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大,像是要爆破一般。秦中月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的情景。忽然间秦中月想到,他们现在身处蛊区,难道魏强中蛊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这次恐怕就麻烦了。秦中月虽然也对蛊术略有耳闻,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如何救治却不太清楚。以魏强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必须马上想办法救他,要不然魏强必将有生命危险。秦中月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秦中月忽然想到或许那个店老板知晓这蛊术的解法。
一念至此,秦中月立刻去唤醒了那店老板。店老板本来睡得正香,猝然被秦中月叫醒,显得有些不悦,打了一个呵欠说道:“大清早的,吵我老头子睡觉,难道火烧眉毛了?”
“老人家,请您帮帮忙,我朋友好像中蛊了。”
“中蛊?”一提到这两个字,店老板额头紧皱,显得很紧张,立刻说道,“他什么症状?”
秦中月将魏强的情况立刻说与了店老板。店老板听后,脸色骤变,说道:“这下错不了,你朋友真中了蛊哟,中的还是最阴毒的金蚕蛊咧!”
“金蚕蛊?那……那该如何救治?”秦中月急切问道。
“他发病多大工夫了?”
“差不多有半个小时。”
“那得赶紧救,你快把你朋友背到后院来!”店老板说着就站起来,摸索着走向了后院。这店老板虽然看上去神神秘秘,但实际上却也是个热心的人。
来不及多作思考,秦中月立刻奔回房间一下将还在拼命抓挠的魏强扛在身上,然后奔向了后院。
此时店老板已经在后院的伙房里点起了火,一口盛满水的大锅架在灶台上。根据店老板的吩咐,秦中月将魏强放进了一个大浴桶中,然后两人合力将浴桶抬上了锅。秦中月看得胆战心惊,暗道:这不是要蒸魏强吗?
秦中月不放心,向店老板问道:“老人家,这个法子可行吗,不会伤了我朋友吧?”
“中了金蚕蛊的人,只有这法子能解,要不是我老头子知道这里面的机要,你这朋友怕是要小命不保了。”店老板在灶膛中加了把柴,继续说道,“这金蚕蛊是把十二种毒虫虫放在一个土瓮里,让它们互相吃来吃去,什么时候这瓮里只剩下一条毒虫了,这金蚕蛊也就算成了。这最后的一条毒虫吃了其他的毒虫,色儿变了,样子也变得像蚕一个样儿,动起来像飞,一旦咬你一口,就能让你的血稠得像是湾里的稀泥一样,更厉害的还能让人浑身暴血。所以要破这金蚕蛊,一定得把这金蚕的毒逼出来,用这木桶蒸就是最快的法子了。”
听了店老板这一番话,秦中月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实在想不到这金蚕蛊的获取方式是这般诡谲。浴桶中已经开始冒热气,魏强痛苦地在里面挣扎着,他胳膊上的那个血团越积越大,突然“啪”的一声竟一下爆开了,鲜血四溅开来。
那店老板一听,惊道:“是不是爆血了?”
“没错,血流了不少!”秦中月看着心急,却不知如何帮忙。
“快往这灶中添柴,要是等蛊毒流到他心口,你朋友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火太大岂不是会将我朋友蒸熟了!”
“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分寸,只要这锅里的水不冒泡儿,绝不会有事。”店老板言语间虽然急切,却显得胸有成竹。
秦中月深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只有此法可行,当即往炉膛中扔了许多木柴。炉火纯青,浴桶中的热气翻滚,同时,魏强也热得不安起来,拼命挣扎着往外爬。听到魏强的反应,店老板立刻对秦中月说道:“快按住他,这会儿不能让他出来,要等他身上蒸出一层紫水再说!”
看着魏强难受的表情,秦中月心有不忍,但是为了救他的性命,他只能双手用力将魏强的胳膊固定在浴桶两边,魏强这时似乎有了些意识,嘴里一直嚷着:“热死了,热死了,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怎奈秦中月的双手像把钳子似的将他箍在桶中,让他动弹不得。蒸汽越来越多,渐渐地魏强身上的毛孔中沁出了一层紫色的水珠,同时,魏强也慢慢恢复了平静,晕倒在了浴桶中。见时机成熟,店老板熄了灶火,让秦中月用温水将魏强全身冲干净,然后把他背回了房中。
经过半天的折腾,秦中月和店老板都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见魏强终于在炕上安稳地睡去,两人才坐下来喝茶休息。这时,秦中月忽然想到,魏强怎么会突然就中蛊了?是谁下的蛊?
店老板眼睛虽盲,心里却透亮,这会儿听秦中月不再开口说话,知道他有心事,喝了一口茶道:“不用说,我老头子知道你这会儿正在琢磨是谁下的蛊。”
秦中月一愣,问道:“老人家,你怎么会知道?”
“呵呵,不瞒你说,这下蛊之人我心里已有数,你们一准儿是得罪了她,要不她姑娘家家,不会轻易对你们下蛊?”
听店老板如此说,秦中月眉头一皱,说道:“我们一入湘西之后,除了遇到了一位苗族姑娘,并未与其他人说过话,哪里得罪过什么人?”
“那位姑娘身边是不是跟了一具僵尸?”
“没错,起初我们还把那僵尸当成了路人,本想跟它问下路的,没想到却把它弄倒在地。”
“那就是了,你们得罪的就是这位姑娘,其实她是一位好姑娘,她叫玉儿,是我们这儿巫师的女儿,隔三差五地来这儿住店,昨晚她就住在你们边儿上的厢房。你这位兄弟怕是不老实得罪了她,她才下了金蚕蛊。”
秦中月暗想,昨晚他们早早睡下,并没有异常举动,难道那位苗族姑娘真的是为了路上的那次不愉快的相遇而向他们下蛊吗?那为什么自己却没事?秦中月不知晓魏强昨晚的经历,也猜不出魏强中蛊的过程是怎么样的。现在他只想让魏强快点醒来,以便尽快赶到沱江镇找到那位湘西女巫。想到这里,秦中月便向店老板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道这沱江镇上有一位叫凌九莲的女巫师吗?”
“凌九莲?你们要找凌九莲?呵呵,真是太巧了,那玉儿就是凌九莲的女儿啊。”
秦中月一惊,他们要寻找的人原来一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接下来秦中月向店老板询问了一些关于凌九莲——这位传说中的湘西女巫的一些事情。店老板与秦中月渐渐熟络起来,因此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九莲是湘西地区极为有名的女巫师,她的法术很厉害,却从不用来为非作歹,甚至还用其中的一些法术治病救人,许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她有一儿一女,然而不幸的是,姐弟俩有一次一同去山上捉蛊虫,弟弟竟然失足摔下山崖摔死了。全家人悲痛欲绝,特别是凌九莲哭了三天三夜。三天过后,凌九莲做了一件惊人的决定,她决定要把死去的儿子当僵尸养起来。湘西的巫蛊文化中的确有关于养尸的传说,但其中的奥秘与方法却一直是外人所难以了解到的。总之,从那以后,人们常常会在晚上看到凌九莲儿子的尸体一蹦一跳的出现在这偏远的小镇上。
秦中月恍然大悟,他们所见的那具僵尸正是玉儿的弟弟,难怪玉儿对那具僵尸那么在意。秦中月不得不感叹湘西这片土地的神秘与奇诡,它孕育了一种让人既着迷又敬畏的文化。
魏强经过一天的修养,第二天就活动自如了。他将那晚的所见所闻告知了秦中月,秦中月听后也觉得心惊不已,特别是听到那位玉儿姑娘居然将蛇血喂她弟弟的尸体之时,他暗暗纳罕,难道苗人养尸术的奥秘全在那蛇血上?
秦魏二人再次出发了,他们根据店老板的指点前往了沱江镇。在临走之时,店老板神秘一笑,对两人说道:“其实,我老头子的这家店是间死尸客栈。”
秦中月和魏强听后无不身体一颤,当下明白,怪不得那玉儿姑娘说附近没有人住的客栈,原来这里只有一家死尸客栈。死尸客栈是湘西地区独有的客栈,是专门给那些赶尸匠住的,它通常大门敞开,彻夜不闭,赶尸匠会住在客栈的厢房中,而那些僵尸则会被安排在大门的后面。
尽管这两天是住在这死尸客栈中,秦魏二人依然非常感激店老板,并给他留了下了不少的银元。
沱江镇在凤凰县的中部,秦魏二人打马而行,日暮时分便到了沱江镇,经过打听,两人先找到了沱江镇的镇长李庆长。两人将身上的证件拿给他看过之后,希望镇长能协助他们完成任务。李庆长一见证件上印着中央政府的钢印,当下把秦中月和魏强当成了“钦差大臣”一般的人物,跑前跑后安排食宿,非常殷勤。
秦魏二人先是来到他们的客房,然后开始用电台同徐少友联系。秦中月在门口密切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而魏强则“嗒嗒嗒”发起了电报。按照约定,两人抵达湘西之后就会向徐少友汇报情况。魏强言简意赅地发去六个字:“安全抵达湘西。”
片刻之后,徐少友方面发回一个重要信息:“敌人获悉我方计划,小心埋伏。”
秦魏二人看到这条消息十分惊异,敌人是如何获悉奇人计划的?他们难道已经跟着来到了湘西?秦中月觉得情况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在想如果敌人也来到了湘西,他们会怎么办?秦中月默默地坐了下来,仔细揣摩着事情的经过,忽然他仓皇站起,对魏强说道:“我们立刻去凌九莲家!”
秦中月迅速让李庆长带他们去凌九莲家。李庆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地领着两人去了凌九莲家。此时天色将黑,三人骑着马,片刻的工夫便到了凌九莲家住的吊脚楼。凌九莲家的吊脚楼建在一块偏僻的山地上,孤零零的,周围没有其他人家。这大概与凌九莲性格孤僻有关,她过门后刚生下两个孩子,丈夫便在跑船的时候死在了水上,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儿子却又从山上摔下来摔死了。两次经历亲人死去,这怎么能不让她变得性情乖戾呢。
这吊脚楼一面是建在实地上,其他三面皆悬空,靠柱子支撑。吊脚楼的上层通风、干燥,又能防毒蛇猛兽,因此是苗人的居室;而下层则一般会被用来放置杂物。与一般人家不同的是,凌九莲家的底层放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陶罐,而陶罐中总是会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感觉十分奇怪。
秦中月看着这座吊脚楼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渐渐放下心来,他刚才一直在想,如果敌人获悉了他们的计划,并且已经来到了湘西,那他们很可能采取的行动,便是除掉凌九莲。
然而,三人还未下马,只见一道黑烟突然从凌九莲家窜了起来。秦中月大叫不好,看来敌人已经采取了行动。秦中月当即率先下马,向着吊脚楼奔去。就在这时熊熊烈火一下在凌九莲家烧了起来,秦中月闻到周围似乎有汽油的味道,心中更是着急。
见秦中月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吊脚楼,魏强喊道:“秦大哥,这火势太大,不要进去了!”
魏强的话刚说完,只听吊脚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阿妈!”
李庆长一下听出这是玉儿在呼唤母亲,他立刻对秦中月说道:“凌九莲有难!”
身在吊脚楼中的秦中月也听到了那声尖叫,知道有人困在里面,当下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往楼上奔去。由于吊脚楼基本全部是竹木结构,无论是墙壁还是地板此刻都噼里啪啦地烧着。终于,秦中月在一间厢房中找到了还在叫喊的玉儿。只见玉儿此时正跪在地上,托着倒在血泊中的凌九莲呜呜痛哭着。只见鲜血不住地从凌九莲的胸口处流下来。
秦中月看到这一幕有些恍惚,他实在想不到,他们长途跋涉地来到湘西寻找湘西女巫,可是才刚看到她,她却已经死了。火势已经蔓延到房顶上,不时有碎木块从上面落下,而且因为火势是从下面窜上来的,下面的柱子已经摇摇晃晃,怕是撑不了多久。身在“火窟”的秦中月感觉到整座吊脚楼已经开始发生倾斜,怕是不一会儿,整座楼就会塌掉。秦中月心里明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救玉儿出去,随后秦中月奔入房间,拉起玉儿,“快走,再不走就会被烧死在这里了!”
然而玉儿似乎下定了决心,紧紧抱着母亲的尸体,眼泪直流,说道:“我不走,我的亲人都死了,我要留在这里!”
看着哭成泪人的玉儿,秦中月心里也着实不忍,但是他决不能让这么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葬送烈火。就在这时,只听“啪啦”一声,一根横梁从屋顶上掉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在玉儿的身上。秦中月来不及多想,飞身扑向了不知闪躲的玉儿。横梁擦着秦中月的背部砸在地上,结果正好砸在了凌九莲的尸体上,横梁上的火一下顺着凌九莲的衣服呼呼燃烧起来。
玉儿见母亲的尸体上着了火,拼了命地挣开秦中月,向着母亲的尸体扑去。周围的火苗蔓延开来,这间厢房中已经没有秦中月和玉儿的容身之地,并且最关键的是,这里的烟越来越浓,如果他们再逃不出去,就算不被大火烧死,也会被烟呛死。秦中月明白,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容他多做犹豫,他必须马上做出决断。秦中月再也顾不了许多,他猛然一下把旁边的玉儿扛上了肩,忍着近乎疯狂的玉儿对他又打又骂。就当秦中月要往楼梯跑去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咔嚓”一声,随后整座吊脚楼竟然向前倒去。眼看从楼梯口逃出去已经是不可能,秦中月心急如焚,只见他忽然又跑回厢房,左右躲避着坠落而下的木块横梁,奔到窗前,然后抱着玉儿撞了出去。也就在这一瞬间,整个吊脚楼“呼啦”一下歪倒在了地上。幸好,楼本就不高,秦中月和玉儿安全落地。
可是就在秦中月为刚才的侥幸庆幸的时候,他抬头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身边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十几个伸着双臂的僵尸,它们正虎视眈眈地看着秦中月和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