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政府空了,王小慧给安婧安排了住处后,也没有了踪影。安婧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没有人对她说,更没有人要求她做点什么。这样,安婧在宿舍里躺了一会儿,就锁了门,一个人在附近随意地走动。
王小慧安排的宿舍不错,两张床对着,中间夹着桌子,床的头上放置着柜子。王小慧推开宿舍门的时候,里面没人,她指着一张空床对安婧说:“你先住下,等彩虹回来了我介绍你们俩认识。”她这么一说,安婧就知道同宿舍的人叫彩虹,她觉得这名字很美,心里无意间萌发了些好感。
安婧收拾了床,把行李粗略地安放了,就带了门,一个人走了出去。
走到大门的时候,安婧看到传达室窗户玻璃上有一张苍老的脸。那张脸对着她扬了扬,既没笑,也没不笑,很平和,很安静,安静得让人不好捉摸。她低了头,走到了大街上。
凤林乡的大街不大,更不长。街上人很少,车也很少。偶尔有狗懒懒的叫声,没看到别的牲畜,更没看到拖拉机和汽车。安婧漫无目的地走,走过一个卫生院,一个百货商店,一个储蓄所,一个邮电所,再走就走到了野外,就有清爽的风迎面吹过来。
安婧想着康渡,心里很沉,她搞不清自己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这和她上大学时的梦想距离太远,几乎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爬。她要在这里爬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安婧不敢想象,因为一想就想到了老,想到一个老农妇皮肤黝黑、皱纹密布,佝偻着身子在路的两旁等那遥不可及的开往城市的汽车。那是她吗?她会是那样的吗?无法想象,真的无法想象。在这里待一辈子,嫁这里的丈夫,生这里的娃。这一切她无法容忍,无法容忍怎么办?想办法走,想办法离开这里,到城里去。可有什么办法呢?安婧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就只有继续在这里的路上走,顺便看看路两边的景致。
路两边麦浪起伏,被风托着飘来成熟的麦香。有的人家已经开了镰,已经在麦浪的浪根上横起了白花花的刀子。刀锋过处,麦子一行行被拦腰砍断,被砍断的麦子躺在地上也发着光,似乎麦子的魂还在,还有一丝气息在冲撞,在抗争,在死不瞑目。
安婧看着麦子发呆,后面站了人也没有觉察出来,直到那人冷不丁地说:“好看吧,我就喜欢这里的麦浪。”
安婧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体育老师”,不,应该说是夏副乡长。
“夏副乡长。”安婧的声音很低,低得连她自己都没听清。
“报到了?”
“嗯。”
“给你安排的啥工作?该不是站在这里看麦子吧。”夏商微微地笑着。
“还没安排,王书记说让我给你打打下手。”
“哦,王书记真这么说的?”夏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随即又暗了,继续说,“我这活儿三天两头往下跑,苦着呢。”
“我不怕苦。”安婧说完这句话,见夏商笑着不说话,就又强调说:“我真的不怕苦。”
夏商笑了:“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见夏商这样说,安婧紧绷的心松弛下来。她之所以想跟着夏商是经过了内心深处的权衡的。这说起来也很简单,一方面她不想跟着张升,那人从见第一面起就很难让人有好感,他的眼睛似乎和某种动物比较契合,在看安婧的时候,仿佛要用眼睛扒光安婧的衣裳。和他相比,夏商体育老师般的谦和平易则让人很亲切,很放心,再说安婧来这里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夏商,对他安婧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另一方面就不这么感性了,是因为夏商是城里来这里挂职的干部,既然是挂职就长久不了,就随时有回到城里的可能,这对安婧来说是充满诱惑的。但这一方面的考虑现在还为时过早,安婧懂得寻找机会这四个字的含义,刚来了不到一天就想着走,怎么说也说不通,她得安下心来,等待机会。
“夏副乡长怎么没去啊?”
“去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反正乡政府的人都去了,院子里空荡荡的。”
夏商沉吟了片刻,缓缓地往乡政府走,安婧就跟着走,她从夏商的表情上看得出他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且他似乎并不赞成去,最起码不赞成全部去。夏商边走边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收割,其他事儿能耽误,这事儿可耽误不得,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说完了,夏商又觉得不合适,便问起了安婧的专业,借机把话题岔开了。两个人走到乡政府大门口的时候,夏商从传达室北面推出来一辆摩托车,踹着后对安婧说:“你先回去吧,我得到下面看看去。”摩托车走了几步,停下来,夏商扭头又说:“说好了你给我打下手啊,到时候可别后悔。”说完,一加油门,一溜烟地跑远了。